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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马拜·比拉勒,哈萨克族,1941年生于 新疆塔城地区额敏县,15岁开始文学创作,近60年来用母语创作出版了7部长篇小说、80多个中短篇小说和大量的散文随笔作品,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少数民族 作家。同时通过翻译,在汉语世界拥有可观的读者群和一定的影响力。已译成汉文的有长篇小说《光棍》《原野飞雀》《寡妇》《深山新貌》和中短篇小说集《蓝 雪》《黑驼》。
由作家出版社、新疆文联《西部》杂志社主办,塔城市委宣传部、市文联承办的朱马拜·比拉勒作品研讨会,8月28日在塔城市举行。现刊部分评论文章以飨读者。
在新疆多民族当代文学中,朱马拜是一位勤奋而富有创新精神的开拓型小说家,也是最早把生态视角引进小说创作的先行者。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 就写出了《再见吧,你这个倒霉的祖传业》《生存》《朦胧的山影》《天之骄子》等草原生态小说,不仅敏锐地反映了草原生态惨遭破坏的严重性,而且揭示了自然 生态危机和人的精神危机的内在联系。这些作品在当时具有一种醒世惊俗的前卫性,在今天也仍不失其现实的警戒意义。
最近,我又读到长篇小说《光棍》(原名《同代人》),深感他在生态小说领域又有了新的大胆尝试和突破。这里,主要从生态理念的角度谈谈我初读时的感受。
首先,作者把目光由草原转向了城市,由历史文化转向当下现实,把自然生态的破坏、社会生态的混乱和人的精神生态的失衡联系起来描写,着重探索造 成生态危机的社会思想文化根源,具有极强的现实感和忧患意识。小说主要借主人公卓拉曼大半天的经历,写上世纪90年代社会转型期某个边疆小城的种种社会乱 象,展开了一幅幅极现实又极荒诞的生活图景:盗窃成风,诈骗、赌博、卖淫等沉渣泛起;甚至连商业局干部也靠走私发财,竟让他的中学生女儿以色相招揽生意; 最早入党的退休官员,摇身一变成为念经的“毛拉”,借宗教的名义敛财致富;学校和医院成为“吸钱机器”,连救命的血浆也成了私下交易、弄虚作假的“商 品”;他所在的机关单位机构重叠,人浮于事,争权夺利,造成人才的极大浪费,而由于决策失误带来的种种生态灾难却无人负责,也无须负责……作者用一个个生 活故事,连缀成一幅全民皆商的五光十色的社会长卷。
面对种种社会病态,卓拉曼一开始归罪于像“飞蝗”一样的流动人口,他们已占了这个城市居民的大多数,而他们对这片土地缺乏责任心,没有建设家园 的长远打算,才破坏了这个边疆小城的平静和安宁。但他又觉得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又怎么能捆住这众多谋生者的手脚?于是他又海阔天空,胡思乱想,一会儿 感到“生育那种玷污自己清白祖名的后人,无疑是给人类埋下了毁灭世界能量的核炸弹”;一会儿又“归咎于经济的不发达和法律的软弱”,甚至“怪罪到了掌握一 方命脉者的软弱上了”;一会儿又觉得由猿猴变来的人类,早已背叛了“造物主”的初衷,丧失了起码的敬畏和感恩之心,应该让他们“回归”到与野兽为伍的远古 时代……这里作家借主人公不断闪回的思绪,实际上已触及到这种社会病灶的近因和根源,那就是改革开放初期,市场经济的浪潮突然涌来,一个物质至上的消费主 义时代的来临,极大地刺激了人们的贪欲,不择手段的无序竞争和利益冲突,滋生了种种社会的腐败和混乱,把金钱当做信仰的价值取向,冲破了千百年形成的善恶 标准和道德底线,而人的精神世界中价值观的蜕变,又反过来加剧了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的严重失调,这就是问题的症结。
其次,价值观的失范和迷误是人类精神危机的核心内容,这不仅表现在物欲膨胀、金钱至上的诸多人群身上,同样也表现在卓拉曼这样的知识分子身上。 卓拉曼是我国哈萨克族的第一代大学生,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因初恋情人随父母迁居邻国,“文革”中一顶“里通外国”的桂冠,让他十年青春只能在牢中荒 废。但这位既受哈萨克传统文化熏陶又有现代知识和眼光的知识分子,人生的挫折和不公并没有改变他善良、正直、善思考、爱幻想的本性,他坚守着传统的道德 观,支撑着父兄留下的破碎家庭,更以敬业精神主持着一家理论刊物,让他在这个地区有一定声望。当他面对社会的种种怪病和感染了病菌的人群时,总会有一种强 烈的生理和心理反应:似乎被一种难以察觉的气味包围,心里发潮有呕吐感。小说反复渲染这个细节,暗示着卓拉曼对社会的异变现象极为反感和厌恶。但是作为有 七情六欲的凡人,生活在这个全民皆商、恶性竞争的环境气氛中,他不可能不受到污染,慢慢看清了所谓“关系学”、“潜规则”的妙用。他曾为一个包工头拉过生 意,得到一台洗衣机的回报。他更经不起白蝴蝶的色相引诱,动用人脉关系,为她解决学历和职称问题。作为体制内讨食的公务员,他对不择手段巧取豪夺的贪腐者 又恨又妒;但在经济利益驱动下又把刊物当作“摇钱树”,做起了先富起来的“发财梦”。卓拉曼是一个充满内心冲突以致人格分裂的人物,他的精神状态正表现了 价值观的失范,这在知识分子中具有普遍意义,远远超越了民族和地域的界限。读者从这个人物身上可以看到周围不少人包括我自己的影子,从而引起警觉和反省 ——这或许就是艺术的力量。
《光棍》在艺术结构和艺术方法上也有着独特的探求。它把广阔的时空、社会的生态,浓缩到一个人半天的经历和见闻、回忆和思考之中,具有强烈的主 观性、抒情性和理性化倾向;它突破了小说要有完整的故事,要塑造个性化人物形象这一常规,突出写主人公的精神状态,写他“心事浩茫连广宇”的内心世界。出 现在主人公记忆和联想中的小城人物故事,大都可以独立成篇,但联缀起来又构成了作者思考生态危机的种种元素。小说触及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可谓五光十 色、包罗万象,我们读懂的或许只能是“冰山一角”。
从小说文体的类型看,《光棍》可作多种解读。我所以把它看作探索性的生态小说,因为它自始至终贯穿着生态视角,写的虽是边疆小城的人事,面对和 思考的却是整个人类的生存困境和地球这个共同家园的生态危机,呼唤人类的智慧和良知,引起惊觉和疗救;这正是全书的出发点和归结点,从“开篇祷文”和“结 尾祷文”可以明显看出来。当然,就这部书的现实批判精神,特别是揭示政治体制的种种弊端来看,也可以把它看作社会政治小说;从他写一个人半天的生活流程和 心理流程的艺术方法来看,也不妨称之为“类意识流”小说,等等。这正说明这部书是一种大视野的开放性的全方位写作,值得我们作多方面的探讨,在我国多民族 当代文学中也应该有其独特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