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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戏曲频道《跟我学·教唱京剧》是广大京剧爱好者十分喜欢的栏目。教唱者都是各戏曲院校的名师或著名京剧演员,教学严格认真,对普及和推广国粹艺术贡献颇多。遗憾的是,我们发现,在分析讲解字音或纠正学员发音时,由于缺乏语音学的基本知识,往往存在不到位或不准确的现象。下面通过几个实例加以分析,不过这只是指出美中不足之处,而不是对教唱的全面评价。
“儿”字的发音及其他
李文敏教授教唱《大登殿》的“西皮二六”时说:“儿”字是卷舌音,但又说“不能老早时就卷上,尾音时卷”;另外屏幕上打出的文字说明是:卷舌音,又叫翘舌音,舌尖后音,是指由舌头抵住或接近硬腭前部阻碍气流而形成的音,如汉语拼音的zh、ch、sh、r。上述说法存在不少的问题。首先,现代汉语音系中有两个舌尖元音,一个是 (z、c、s后面的i),叫舌尖前元音;一个是 (zh、ch、sh、r后面的i),叫舌尖后元音。另外辅音中还有舌尖前音z、c、s,舌尖中音d、t、n、l,舌尖后音zh、ch、sh、r。如果只说“舌尖后音”四字,那就不知道指的是er,还是 ,抑或是zh、ch、sh、r。叫它卷舌元音就十分清楚了,因为现代汉语音系中只有这么一个卷舌元音。
其次,er是个很特殊的单元音,只能自成音节,不与任何辅音或元音相拼,音色近于央中舌面元音,发音时舌面与舌尖“同时”起作用,即发 时舌尖“同时”上卷。因此,舌尖“不能老早就卷上,尾音时卷”的说法是不妥的;如果先发最后再卷舌,那就成了“俄儿”,不是一个单元音而是两个单元音音节了。
第三,出现于屏幕上的那段文字说明,混淆了元音与辅音的根本区别,是完全错误的。发元音时气流通过口腔不受任何阻碍,发辅音时气流通过口腔时则要受到不同发音部位的阻碍。这是二者最主要的区别。er(儿)是个卷舌元音,zh、ch、sh、r虽也有卷舌的动作,但都是辅音,er的发音怎能“如zh、ch、sh、r”呢?所谓舌尖“抵住”或“接近”硬腭,正是由舌尖和硬腭前部对气流形成阻碍(清塞擦音zh、ch是抵住,zh不送气,ch送气;擦音sh、r是接近,sh清,r浊)。而发元音er时舌尖虽上卷,但绝对不是“抵住”硬腭,也不能贴近硬腭,气流是不受任何阻碍的。再者,描写一个音素er的发音也不能说“抵住或接近”,同一个音怎么可以既抵住又接近呢?记得朱云鹏先生也说过,“儿”发音时“要把舌头紧贴上颚”(见2006《中国京剧》),同样是错误的。大家不妨试试,舌头“紧贴”上颚能发出er的音吗?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关于“魏”字的发音。李教授的解释是“上齿咬下唇”。发音时在上齿下唇对气流形成阻碍的辅音,北京话只有一个清擦音f,有些方言中才有浊擦音v,如吴语。从中州韵到现在的北京话,“魏”字一直都是零声母字念uei,前面没有唇齿浊擦音v声母;也就是说,从来就没有一个念vei的汉字。教唱前作为示范播放的这个唱段视频,演员郭玮也是把“魏”唱成wei的,并不是“上齿咬下唇”唱成vei。
“是”字的发音
京剧名家张慧芳教唱《二堂舍子》,三位学员中年纪较大的那位唱“莫不是……”时,“是”字的发音听起来总有些别扭,类似北京人说的“大舌头”。张除了反复示范外,还不时说她“舌头有点卷”、“又卷起来了”……使得那位学员一脸茫然,有些尴尬。
现代汉语音系里,有三组舌尖辅音,发音时气流在口腔中形成阻碍的部位不同:z、c、s是舌尖与上齿背,叫舌尖前音;d、t、n、l是舌尖与上齿龈,叫舌尖中音;zh、ch、sh、r是舌尖与硬腭前部,叫舌尖后音。这里的前后是相对而言的。“是”字的声母sh是舌尖后清擦音,发音时舌尖上卷接近硬腭前部留一条窄缝,气流从窄缝中摩擦而出成音。卷舌是必然的,所以zh、ch、sh、r才叫卷舌音。卷舌音你不让人家卷舌,难怪那位学员茫然不知所措了。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汉语中有些方言是z、c、s和zh、ch、sh不分的,把zh、ch、sh全念成z、c、s,如吴语。操这些方言的人纠正发音时往往矫枉过正,舌尖卷得过于靠后,听起来就会给人以“大舌头”的感觉。那位学员的毛病不是“有点卷舌”而是卷过头了。
有“尖团之间”的音吗?
蔡英莲教授教唱《苏三起解》“来至在都察院”一段西皮散板时,播放了张君秋先生的演唱录音以为示范,偏巧录音中张先生把“吓得我心惊胆又寒”的团字“吓”唱成了尖字。蔡教授感到有些为难,于是解释说:张先生把这个字唱成了“尖团之间”的音。
京剧中尖音字的声母是z、c、s,是舌尖音;团音字的声母是j、q、x,是舌面音。国际音标可以用来标记全世界所有国家、民族的语言和方言,但也没有一个标记舌尖和舌面“之间”的音的符号,请问这“尖团之间”的音是怎样发法?
人无完人。《谭鑫培艺术评论集》所收的文章,大部选自上世纪初至40年代之著述和报刊,其中许多文章即便对谭鑫培、余叔岩这样大家的评论,也不掩饰或回避其缺陷或不足,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京剧史上里程碑式的地位与作用。其实张君秋先生在吐字发音方面,确有不够讲究之处,一些专家在他生前就曾指出过。他把团字唱成尖字,也并非只“吓”字一例,听其《坐宫》音配像,也把“向、悬、乡、休”等团字唱念成了尖字。同样,这也并未影响张先生成为自创流派的大艺术家。缺陷就是缺陷,故意为尊者讳,不是一种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也是对广大电视观众的不尊重。
何谓“上口字”
蔡英莲、张逸娟二位教授教唱《苏三起解》和《桃花村》时,对京剧唱念中“上口字”的解释令人莫名其妙。蔡说“将身来在大街前”的“身”是上口字,它是sh-e-n;张也说“员外容禀”的“外”是上口字,它是w-a-i。二位虽未给上口字下什么定义,但他们显然认为凡能用汉语拼音字母“拼”出来(即有人说的切音唱法)的字就是上口字。
有关京剧知识的著述都是这样界定上口字:凡是京剧唱念中与普通话(或北京话)声韵不同的字,即为上口字。上口字与非上口字是相对存在的,如“街”与“结”北京话都念jie,“街”京剧唱念(韵白)念jiai,是上口字;“结”仍念jie,是非上口字。同是“街”字,韵白念jiai是上口念法;京白念jie,是非上口念法。如果“身”、“外”是上口字,那它们不上口时又该如何念呢?上口字的来源很复杂,有的来自中州韵,是通过昆曲间接继承来的;有的来自鄂、皖等方音。自京剧形成以来,这些上口字活在一代代京剧艺人嘴上近百年,直到1935年,才由著名语言学家罗常培先生做了系统归纳,概括为11项条例,这是京剧界所公认的。
在汉字中,单元音做韵母(前拼辅音声母或自成音节)的字只能读为整体音节,如“阿、衣、吴、饿、婆、大、西、子、枝”等,其他复元音韵母(尤其带i、u、ü介音的)都可以“拼出来”,无非是把韵头或韵腹延长而已。至于某个字在具体唱念中是否要“拼”出来,这取决于节奏之快慢和有无大腔。如《锁五龙》中“号令一声绑帐外”的“外”字后面有一个长拖腔,它就易于唱成w-a-i,这样不仅能把字的头、腹、尾交代清楚,而且挂味儿。而《打龙袍》中“将为娘我推出了那午门以外问斩刑”的“外”字,就只宜整体音节唱出来,因为西皮流水节奏较快,“外”字在曲谱中只占半拍,后面还有个气口,是不允许“拼”出来的。其实“将身来在大街前”也是流水板,“身”字也只能一带而过,不适合“拼”出来唱的。可见,是否“拼”出来跟上口与否是无关的,如果能“拼”出来就是上口字,那恐怕京剧的上口字要数以千计了,这不符合京剧的实际,京剧的常用上口字不足1000个。裘盛戎先生曾说过,唱“盗不回御马我难回山岗”(《盗御马》)时,前面的“回”字一带而过,是切音唱法的“正切;”后面的“回”字字头、字腹、字尾都要交代清楚,是“反切”的唱法。“正切”与“反切”的说法是否恰当倒是可以研究,但裘先生指的确为整体音节的唱法和“拼”出来的唱法。因为第二个“回”字要突出窦尔敦盗马的决心,腔较复杂,音程长,所以能够“拼”出来唱。按蔡、张二教授的说法,岂不成了前一个“回”不是上口字,而后一个“回”是上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