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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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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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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乡情》连载

第一十五章 生死轮回

人生除死无大事,对每个人来说,生和死都是最重要的两件事。

在我们农村老家,不管是生命的诞生还是结束,村里所有人家都要参与。只不过大家所怀着的心情不一样,生命诞生的时候,大家怀着兴奋和喜悦的心情去上门道喜,顺便吃吃喝喝。如果一个生命消逝了,大家则怀着悲伤和惋惜的心情去上门哀悼,顺便去帮忙。

每个家庭出生的第一个孩子都要过满月或者百岁(睡),摆几桌酒席,请亲戚朋友和村里人来庆祝一番,希望孩子以后可以幸福安康,长命百岁。我二祖父家的孙女过满月的时候,我刚刚两岁,母亲带我去参加了这个堂妹的满月宴,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酒席。她家里人都笑容满面,热情洋溢,尽心尽力地招待客人。一个新生命的降临,给这个家庭注入了新的活力。

母亲带我坐在偏房的炕沿上,炕上坐着的都是妇女和孩子,炕桌上面已经摆上了四五个小碟子,还有一瓶甜酒。碟子是老式复古搪瓷小碟,里面印有粉色牡丹或茉莉花图案。一碟胡萝卜条,一碟苹果片,一碟黄瓜丝,还有一碟炸虾片,这是几个下酒菜。主食是大碗臊子面,臊子是用土豆,胡萝卜,豆腐和肉丝切碎做成的。我吃了一点东西以后,就一直指着那瓶甜酒要喝。刚开始母亲不同意,我就一直哭闹,最后实在没办法,一个堂叔给我倒了一小杯甜酒,喝完我就醉了。

喝醉以后,我在上房的台子上过来过去跑个不停,一边跑一边笑,实在跑不动才停下来,坐到角落的一个小凳子上,一会儿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睡在自己家的土炕上。

有生命诞生,就有生命流逝,这是亘古不变的天道循环。

祖母去世之前,就已卧床多年,饮食起居多不能自理。事情的起因源于一场大暴雨,当时祖母正在地里干活,突然大雨如注,倾泻而下,她来不及躲避,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从此后就落下了病根。

随着祖母年龄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差,大脑反应迟钝,行动迟缓,隐约感觉祖母可能得了癫痫症,或者类似于脑中风之类的疾病。因为一直都没有去大医院诊断过,所以不能妄下结论,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祖母和祖父一样,都喜欢喝罐罐茶,祖父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炉子生火,然后熬罐罐茶。这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农村很多人的生活习惯,他们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来开始喝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有一天早上,祖父不在家,祖母就自己生火煮罐罐茶,她自己行动不便,一不小心,一个趔趄就摔倒了。面部恰好碰到了刚生好的炉盘上,炉子的火势很旺,一下子就把祖母的半边脸烧伤了,幸亏眼睛无大碍,但是眼睛周围烧得很严重。等家里其他人有所察觉,跑进屋的时候,祖母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从这以后,祖母就一直卧床不起。

祖母去世那天,我正好骑着自行车和一群小伙伴去赶集。回到村口,在一个堂叔家门口讨了一碗水喝,刚喝完,他就让我赶紧回家去看看。我也没想太多,还以为他是看我出去玩得时间长了,怕家里人担心,所以催促我快点回去。结果还没到家,我就远远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从三叔家里传出来,回去一看,原来祖母已经去世。

到家以后,看见二祖父三祖父还有几个堂叔都已在上房,二祖父三祖父俩人陪着祖父在炕上坐着,其他人在地上或站或跪。屋子里面挤满了人,已然乱成一片,祖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着,二祖父和三祖父在一旁劝慰他。父亲和二叔三叔他们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哀嚎着,声音已经有点沙哑。

祖母被放置在上房地面的草垫子上,脸上蒙着一沓干净的白纸,身穿一件苜蓿花颜色的宽松寿衣大褂,脚上蹬着一双崭新的黑色老布鞋。

进了屋,父亲让我跪下,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祖母,惊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我从未见过死人的样子,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看见母亲三婶还有几个姑母跪在祖母跟前,用纸壳子和簸箕前后左右扇风,应该是给祖母的身体降温而不让身体膨胀,毕竟三伏天刚结束,天气还有点余热,老家把这个叫做“凉丝”。

过了一会儿,二祖父让父亲去请总管,让总管安排一切丧葬事宜。父亲这才如梦初醒,一下子翻起来,可能是跪得时间太长,膝盖有点麻木,父亲走路一颠一跛的。二祖父让二叔去请祖母的娘家人,当时家里没有什么交通工具,二叔只能徒步翻越两座大山,跋涉二十多里路去报丧。二祖父让三叔去请木匠,来家里给祖母做棺材,让一个堂叔去请吹鼓手和阴阳。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二祖父看见我还在地上跪着,就让我回去吃饭,我顺势退了出来。

总管一般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说话分量重,又能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非常熟悉整个丧葬程序。红白事都有大量的活要干,如果没有威望和控制全局的能人运筹帷幄,大家互相推卸责任,办事推三阻四,拖拖拉拉,事情就很难顺利进行。

总管一来就开始安排任务,先让几个堂叔在院子里搭一个简易长棚,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傍晚,二叔领着舅老爷家的人来了,他们到了以后,祖父他们哭得更加伤心,舅老爷家的人也在黯然地抹眼泪,大家互相劝慰好一会才止住。过了一会儿,三叔带着阴阳和吹鼓手也来了。按照惯例,来人要先在上房的地桌上给死者上一炷香祭拜一下,以示对死者的哀悼。祖父带着父亲以及二叔三叔他们鞠躬回礼,然后才请大家去休息。

母亲和三婶两个人专门负责做饭,丧事上面的饭倒也简单,不过是萝卜粉条白菜汤加白面馒头。大家吃过晚饭,总管安排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去给祖母打坟。阴阳定好的下葬吉日是第三天,时间很紧张,所以,大家当天晚上都忙得不可开交,挖坟的几个年轻人和木匠都是通宵达旦干活。

第一天晚上,父亲和二叔带着几个孙子给祖母守灵,第二天晚上,三叔和几个姑母守灵。他们夜里挖墓坑的时候,要给他们送一些吃喝,还要在墓坑里面扔一点散钱下去,表示对他们的慰劳和酬谢,这是我们老家的传统习俗。第二天早上,祖母的坟墓挖好了,松木棺材也做好了。

第三天早上六点下葬,大家五点就启程。出发的时候,阴阳穿着紫色太极长袍大褂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棺材。祖父领着我们大家跟在棺材后面,我们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吹鼓手跟在我们后面,呜呜啦啦地吹着悲伤的送殡曲。

唢呐大概是我听过最悲伤的乐器,唢呐声凄凉哀婉,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又伤感的故事。

到了坟头,首先要祭奠一下五方五土,然后让亡者的亲人去墓坑底下的四个方位和正中间撒几粒五谷杂粮,在墓坑最里面的小灯窑里放一碗倒头饭。然后,抬棺人慢慢地把棺材放进墓坑里面去,棺材两边分别站着四个人,用绳子把棺材挽起来,慢慢地往墓坑底下滑。棺材放到底以后,会下去两个人把绳子从棺材底下抽出来,再把棺材移到墓坑最里面。这一段时间,祖父带着大家大放悲声,痛哭流涕。

纸火这时也开始烧起来,到坟头堆成一个大馒头的时候,纸火也差不多烧完了。这时,村里的房下还有堂叔他们,会来搀扶起还跪在地上痛哭的我们,整个丧葬仪式就算结束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降生的时候大家都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去世的时候却哭天抢地,撕心裂肺。很多人都认为亲人去世了不哭就是不孝,别人会说三道四,让自己背负骂名,好像哭得越厉害就越孝顺。很多人就算没有眼泪,但为了自欺欺人,也要假装哭一场。

孝不应该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而应该是一种从始至终,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种品德,一种人生态度,一种历史传承。缘聚缘散不过是一场旅行的结束和另一场旅行的开始,生命本就是一场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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