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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YeS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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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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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桐花开》连载

第一十九章 初恋的终结

此后一连几个星期,卞志坤都没见童立乾去上课。最近几天,她心里总是想着他,干什么都没劲。他怎么了?难道生病了?难道是那次改作业没改好,季教授就不要他当助教了?但是,季教授是个和蔼的人,不至于因为一次过错就把他“开除”。不过也可能,因为现在的作业都是季教授自己批改的。

一次下课后,她决定趁交作业的时间,向季教授打听一下童立乾的情况。她拿着作业本向讲台走去,边走边想,她要是直接向季教授询问的话,如果季教授反问她为什么想知道童立乾的情况,她就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走到讲台时,机灵一动,说:“季教授,我的作业还差一小段没写完。我想下午写完后,到办公室去交给童老师,不知是否可以?”她知道,季教授工作忙,下午还要开会,不会在办公室。

季教授点了点头,说:“好,没问题。”

卞志坤心中一阵欣喜。季教授的回答,至少说明童立乾还在当助教。

下午,她拿着作业本到军事理论系教学大楼去。但在教研组的办公室,她只见到季教授的另一个助教谢老师。她问道:“谢老师,请问童老师在吗?”

谢老师见她拿着作业本,就说:“这两天都没见他来教研组。你是来交作业的吧?把作业本给我,我替你转交给季教授。”

卞志坤犹豫了一下,说:“前次作业,我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童老师。那次作业是他改的。”

谢老师说:“我估计他在宿舍里。那你就到宿舍去找他吧。”

“请问他住在几号楼几号房?”

“教工10号楼201。”

“谢谢!”

卞志坤走出教学大楼,向教工10号宿舍楼走去。不久,她找到了教工10号楼,上2楼找到201。她举手要敲门,但却犹豫起来。她心里忽然有些发慌,因为刚才急着想见到他,只顾赶路,竟然忘了想好见到他该说什么。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敲响了门。

“请进。”屋里传出童立乾的声音。

门没有锁,她推开门。这是一间单间宿舍,比她们五六个人共用一间的学员宿舍还要小一些,里面摆着一张床,一些杂物,还有一张桌子,桌面上堆满了书籍和杂志。童立乾坐在床沿,正扶案书写。见到他,卞志坤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不由自主地向里走了两步,喊道:“立乾!”

听到喊声,童立乾情不自禁地转过头来,喊道:“志坤,是你?”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志坤”,一股异样的暖流从她心底涌起。她感到眼睛有些湿润,不由得说:“你不来课堂,也不告诉人一声,害得人家为你担心。”

童立乾呆呆地望着她,半晌不说话。慢慢地,他站起身,走过去,把门关上,转过身来,说:“对不起,志坤,我以为你不在乎的。这些天,季教授让我赶写一篇论文,投到《国防月刊》杂志上去。”

卞志坤抬手,擦了擦眼眶,噘着嘴巴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在乎?哼,一句对不起就想打发我。”

童立乾见她这副模样很可爱,就咧开嘴巴笑道:“你真像我的小妹妹。好了,妹妹别生气,哥哥给你糖吃。”说着,走到桌前,拉开抽屉,在里面找了起来。

“我才不当你的小妹妹,才不要吃糖呢!”卞志坤说着,跟了过去。她见抽屉里露出一个红色缎面的盒子,上面烫金印着“八一”两个字。她指着那盒子,说:“我要这个。”

童立乾拿起红色盒子,转身递给她。她打开盒子,里面端端正正地躺着一枚“一等功”的军功章。她仰起头,端详着这位年轻的老师,心中不禁增添了几分敬仰和爱慕。她说:“立乾,以前我只知道你也来自连队,觉得天然亲近。后来跟你谈话,知道你学识渊博,对你很钦佩。现在我才知道,你还是一位战斗英雄!我,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我的感受。我知道,和平时期,很难获得一等功,你一定上过战场!”

“对,在越南。”童立乾平静地说。

卞志坤举起右手,向童立乾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军礼。童立乾也举手还礼。卞志坤忽然想起她入学前所在的海军特种部队的连长武尚奇,说:“我们连长也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不知你认不认识他。”

“他叫什么名字?”

“武尚奇。”

“哈哈,巧了!”童立乾笑了,“他是我们的老班长!”

“啊!”卞志坤吃惊道,“真的?你不会哄我玩吧?”

“不哄你。不过,我是他手下最孬的一个。他就骂我是‘孬种’。”

“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真会开玩笑。”卞志坤眨了眨眼睛,说:“我说呢,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们连长的影子。”卞志坤说着,将装军功章的盒子盖上,还给童立乾。

“你不是说要这个吗?”童立乾没有接。

“这是你用生命换来了的荣誉,我怎么敢要呢?”

童立乾轻轻地叹了一口,低下头,说:“许多战友都‘光荣’了。志坤,就像你说的,人民军队的荣誉来自人民,而不是军功章。”

卞志坤机灵一动,说:“这么说,我就替你暂时保存着。我也有一枚二等功的军功章,我们交换吧。你用一等功换二等功,不会觉得吃亏吧?”

“哈,不会。”童立乾说着,瞟了一眼桌面,上面有一张两毛钱的菜票。这是上次他跟卞志坤一起到学员食堂吃饭时,他给卞志坤五毛钱,卞志坤找给他的。他已经不在学员食堂吃饭,所以没法用,就丢在抽屉里。他今天下午翻抽屉时,看到了这张菜票,就想起卞志坤来,忽然觉得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寂寥感,便将菜票拿出来,放在桌面上,用笔在上面写了“卞志坤”三个字,然后在周围画了许多框框。现在,他生怕被卞志坤看见,急忙把菜票拿在手里。

“那是什么?”卞志坤笑问道。

“嘿嘿,没什么。”童立乾有些尴尬。

“我要看看。”卞志坤撒起娇来。

童立乾只好重新把那张菜票放回桌面上。卞志坤看到菜票上她的名字被画了许多框框,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从此以后,他们便保持这种亲密的关系,然而,谁也没说破,这是一种什么关系。而且军校规定,学员不许谈恋爱,“师生恋”更是明令禁止,他们谁也没有越雷池一步。

转眼四年过去,卞志坤从军校毕业了。她被分配到海军某通信总站工作。毕业典礼那天的晚饭,学校为毕业学员在食堂里举行会餐。学员每十人一桌,每桌提供三瓶啤酒。卞志坤和小丽以及班长张宏图及其他学员同一桌。会餐开始,张宏图给每位同学倒了半杯啤酒,卞志坤和小丽说不会喝酒,不让张宏图给她们倒,可男同学们都不干,结果还是给她们倒了小半杯。同学们依依话别,相互祝愿。男同学都轮流给两位女同学敬酒,她们不知喝了多少。这是卞志坤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会餐结束时,她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从食堂出来,几位男生要送两位女同学回宿舍,但因女学员宿舍离食堂不远,被她们拒绝了。卞志坤跟小丽一起往宿舍走去。半路上,小丽被她一位朋友拦住,说有事,卞志坤只好一人先走。

卞志坤孤零零一人走在路上,忽然想起了童立乾。想到就要离开学校,离开他,一股莫名的悲凉袭上心头,她只觉得鼻子一酸,不禁流下泪来。她边啜泣边走着,头脑昏昏沉沉的。食堂到宿舍的路,平日两三分钟就走到,今天却走了十多分钟,她也没察觉。她来到了一幢楼房前,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往日同学的喧闹。她觉得有些奇怪。楼房的入口就在眼前,她走了进去,不见值班的门房。她走上楼,往一个熟悉的方向,找到一扇熟悉的门,推开,却发现童立乾在里面。

童立乾正坐在床前看书。他见卞志坤推门进来,立即放下书,站起身,惊讶地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急忙迎上去,关切地问道:“志坤,你怎么了?”

卞志坤这才意识到,她来到了童立乾的宿舍。见到了童立乾,她的感情终于像冲破堤坝的洪水,奔流而出。她顾不得许多,冲到童立乾的胸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童立乾伸出有力的双手,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她偎依在他坚实的胸膛里,浑身颤抖着,啜泣着。她感受到了他的温暖,他的心跳,他的力量。就这样,他们默默地相拥站立着,感受着对方身体散发出的青春,享受着世间最大的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走廊传来了过往的脚步声。童立乾放开卞志坤,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床前,让她坐下,然后去把门关上。他拿起茶杯,放了些茶叶,提起热水瓶,将开水倒满杯子。他坐在她的身边,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然后凝眸注视着她。她酒后的脸颊飞着淡淡的红云,再经过泪水的刷洗和滋润后,就像沾满露珠的芙蓉一样娇美。她也注视着他。他那充满关切的眼神,把她包裹在甜蜜里;他那肉感的双唇,对她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她闭上双眼,呼吸加快,胸膛起伏。猛然间,她的双唇感受到了他滚烫的热吻,她颤抖,霎时,这颤抖有如电流般,传遍了她的全身……

他们渐渐恢复了平静。童立乾看了一眼桌上的钟,发现已经临近熄灯时间。他帮卞志坤整理一下军服,从桌上捡起军帽,为她戴好。卞志坤低着头,抿了抿嘴唇,脸上还漾满了幸福的笑容。

“志坤,该熄灯了。我送你回宿舍。”童立乾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卞志坤抬起头,看了看童立乾的脸,上面也充满了幸福。她为他把衣领上的风纪扣扣上,又从蚊帐勾上取下他的军帽,戴在他的头上。他们两个手牵着手,出了门,走下楼,向学员宿舍走去。

道路两旁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路灯下,树影婆娑。晚风吹来,树叶沙沙,凉爽阵阵。卞志坤扭头对童立乾说:“立乾,我有个主意,我们两人一起回家。先到我家去看我娘,接着到你家去看你爸爸妈妈,然后我再到部队报道。”

“好。”童立乾马上表示赞同,“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不过,学校已经帮你们毕业生订好火车票了吧?”

“对。可我订的火车票是往厦门方向——回家去的。你也让学校订一张同一车次、同一时间的吧?”

“学校订票太慢。明天我就自己去火车站买票。”

“我也跟你一起去。买了火车票,我们一起去人民英雄纪念公园玩。”

“好主意!明天早上,我到你们宿舍去叫你。”

第二天一早,卞志坤起床,换上军便服,刚洗漱完毕,童立乾就来了。他也穿着军便服。他们到食堂吃了早饭,之后一起坐公共汽车到火车站去。他们在军人售票窗口排队买票。买到火车票后,两人又坐车到市内最大的公园——人民英雄纪念公园。他们买门票进了门,直接到烈士纪念碑前凭吊烈士。他们今天虽然没有穿军装、戴军帽,但他们还是并排站好,端端正正地向烈士纪念碑行了个军礼。接着,童立乾把他的照相机交给一名游客,拉着卞志坤并肩站在纪念碑前,让游客帮他们俩照一张合影纪念照。

拍照完毕,他们从纪念碑前的长通道走出。这时,一个肩上挎着破口袋的驼背人上前来,向他们搭腔道:“算命,看相,抽签;婚姻,事业,前程。不准,不要钱。两位,要算命,要看相,还是要抽签?”

卞志坤拉起童立乾就走。童立乾扭头对驼背人笑道:“哈,算命都是算以后的事,准不准随你说,没法马上跟你对证。”

驼背人以为有利可图,就跟上前来,说:“我这个人算命跟别人不同,我先算你的过去和现在,不准你就走,一分钱我都不要。准了,你给钱,我再给你算未来。”

童立乾见被他粘住了,就赶紧说:“我们不信你那一套,你跟着我们也没用。”

卞志坤见路旁有人在卖风筝,就拉着童立乾过去,问道:“怎么卖?”

“两块五一个。”卖风筝的人说。

“我们买一个吧?”卞志坤对童立乾说。

“好。”童立乾说着,掏出钱来。卞志坤挑了一个老鹰形状的。

卖风筝的人从货堆里又找出一个同样形状的,笑着说:“买两个吧?俗话说,成双成对,比翼齐飞。两个只要四块钱。”

“好!”童立乾给卖风筝的人四块钱,跟卞志坤每人拿一个风筝,走了。

他们来到草坪,放开风筝线,两人各自扯着自己的风筝跑了起来。不一会儿,童立乾的风筝就飞上了天。卞志坤试了几次,可风筝总是往地上栽。童立乾把自己的风筝线交给卞志坤拿着,然后接过卞志坤的风筝,不一会儿也放飞了起来。他们两人各自手扯着风筝线,望着空中迎风飞翔的“雄鹰”,高兴得放声欢笑。

一阵风刮来,两个风筝的线缠到一起。他们相互走近,想把线分开,可两根线越缠越紧,难解难分。童立乾一时用力过猛,不小心把他手中那根线给扯断了。又一阵风刮来,卞志坤手中的线一时没拿稳,也离手而去。卞志坤望着天空中两个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惆怅。

童立乾看到卞志坤伤感的神情,就说:“没关系,我们再去买两个。”说着,牵起卞志坤的手,向卖风筝的人那边走去。

这时,算命的驼背人不知又从哪儿钻了出来,对他们怪声怪气地说:“让你们算命,你们不算。我算定你们的爱情就像断线的风筝!”

听了这话,卖风筝的人对驼背人喊道:“你胡说什么?两个风筝不是在天上好好地比翼齐飞吗?你再要胡说,我叫公园的治安管理员把你抓起来!”他又对卞志坤和童立乾笑道:“再买两个吧,怎么样?”

驼背人对他们说:“他的风筝,最好不要买。那些线都是劣质品,一扯就断,好让你再买。”

卖风筝的人冲驼背人怒吼道:“你这个家伙怎么胡说八道?”

“我不胡说。我找个治安管理员来跟你说!”驼背人也毫不相让。

见这两个买卖人自己吵了起来,卞志坤拉起童立乾向湖边跑去,说:“走,我们去划船吧。”

他们来到湖边,租了一条木船,乘着湖面上的凉风,荡桨碧波,戏水游玩。他们不时按动快门,留住许多欢乐和美好。他们畅谈生活的感受,部队的建设,人生的理想,还有美好的憧憬。

从湖中上来,他们来到一片草坪,追逐着,奔跑着。她累了,就坐在草坪上。他还浑身是劲,伸手要拉她起来。她不肯起。他四顾无人,突然蹲下,背起她就走。他的青春和力量,随着他坚实的步伐,透过他厚实的肩背,传遍了她的全身,滋润着她的心房。她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着……

一天就这样在欢声和笑语中度过了。

第二天,卞志坤跟同学们正在宿舍收拾行囊,童立乾来了。他眼圈发黑,满脸疲倦。卞志坤跑出门外,关切地问道:“立乾,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太累了?”

“不是。”童立乾看了一眼卞志坤,说,“昨晚我爸来电话,说我妈病重,让我赶紧回家去。对不起,我可能不能陪你去福建老家了。”

卞志坤听了童立乾的话,心头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但她故作镇静,安慰童立乾说:“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到火车站。”

“不用了,你还要收拾行李。”

“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立乾,你就让我送你吧……”说到这里,卞志坤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她怕童立乾看出,赶紧低下头来。

童立乾静静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我们现在就走。”

卞志坤回宿舍,把行李整理一下,跟小丽说了一声“我要去一下火车站”,就跟着童立乾出去了。他们先到童立乾的回宿舍。童立乾拿个旅行包,装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具。他们走出校门,乘公共汽车到了火车站。童立乾把昨天买的车票退掉,又买了一张到北方的车票和一张站台票,检票进站。

在站台上,童立乾牵着卞志坤的手,说:“到了部队就给我写信。”

“知道了。”卞志坤注视着童立乾说,“你路上小心。你别着急,你妈的病不会有事的。”

在站台上,他们相互注视着对方,目光中凝聚着千言万语,万般柔情。他们就这样久久站着,直到车站广播播放即将开车的消息,他们才分开。童立乾上车,放好行李,从车窗探出头来,挥手跟她告别。她上前握着他的手,忽然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不禁热泪盈眶。火车开动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没想到,这便成了他们往后十几年的最后一次见面。

两天后,卞志坤也告别了同学们,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半个月后,她到海军某通信总站报道,第二天就给童立乾写了一封信,寄往军事科技大学。她被任命为干事,工作出色,得到总站领导的表扬。一个月后,她收到了童立乾的回信。这是一封厚厚的信。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她拿到信,心情无法平静。但她没有马上拆开信,直到晚上回到宿舍休息。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急切地把信拆开,从里面倒出了一摞照片,那是他们在人民英雄纪念公园照的。看到这一张张照片,卞志坤脸上漾起了幸福的笑容。但当她打开信笺,读着上面的字句时,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信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卞志坤同志:

我在对越自卫还击战中负过伤,丧失了生育能力。对不起,我没能早日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此致

革命军人的敬礼!

童立乾

1990年8月27日

这一个个冰冷的字,就像一支支疾驰的箭,穿透了卞志坤的心。在灯光下,她发现信笺上斑斑点点,满是泪痕,说明他是流着泪写完这封信的。她靠在床边的墙上,眼泪就像泉水一般流淌着。她哭喊道:“这不是真的,立乾,你骗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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