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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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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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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死亡

父母刚回家,他们穿着在工地干活的那身蓝色带着顽固的水泥侵蚀的暗色工作服。他们疲累不堪,他有一双手被夸赞的好手,这是解决生计的好帮手,这次没有油画的透亮,只是模糊不清。母亲跟着干工地,她强壮如牛,她有她全身的肌肉和能说会道的一张平嘴,可她在工地做小工,每天都要领着比父亲低四十元的工钱做活。弟弟贪玩爱吃,头发是像妈妈的一样,头发稀疏可是粗壮,剃着寸头,像钢针一般直直的指向天空。

他是打架的一把好手,她像母亲,他大手大脚,从小就显露出不同,他身形高壮,像母亲一般的坚硬的肌肉,他对于所有的同龄人来说都是威胁。他很聪明的知道并强调自己的不同,他像是每个学校都存在的普通的霸凌者。孩子们都有自己的身份,他们按照自身的条件成为别人眼中应该成为的人,他们天生就会服从规定。

孩子们像是鱼群一般涌入一个小巷,巷子两边各是一个队伍。他们穿着破烂的宽大短袖,十一二岁的孩子通常没有属于自己的衣服,在买衣服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自主权,更何况昏黄的父母拼尽全力的供养让他们不敢开口抱怨。倒不是因为歉疚,只是害怕挨打。他们能够设想到父亲的勃然大怒和抱怨,父亲通常是坐在红色桌子的正中间,对着木制的门怒目圆睁,手边是一瓶白酒,带着破旧商标的,总是这个瓶子,它从不同的地方得到全新的不同的白酒供父亲把生活过下去。母亲还是在厨房里忙活,一盘应季蔬菜和几个馍馍,大锅下面是蒸馒头的热水,母亲把它灌进红色暖水瓶里。生涩的水的味道常常让父亲与母亲之间爆发战争。

他们的争吵是她的笑料,他们经常是手口并用的,他们摆出姿态来,拉着架势,嘴里没几句好话,他们任性的把对方的家庭贬的一文不值。说起这些事情他们总是神采飞扬,,他们各自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最好的借口,他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可笑似的让他们停顿几秒钟用来重整旗鼓,这是他们的独特的情感交流方式,他们感情甚笃,他们就是依靠着这些才能成为继续相爱,并且也通过同样的方法爱自己的孩子——或者按照他们自己的叙述——坏种。

他们有时会畅想着如果他们会生出一个伶俐的孩子,能够算出算术题,能够在试卷上得到不错的分数,能够被其余的家长称赞的孩子该有多好。所以他们的父母把他们对于孩子的供养当作浪费,他们对于改变现状没有任何作用,他们只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疤痕,他们的父母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孩子是这样的坏种,为什么自己的孩子连打群架都不能成为主宰“战争“的那个人,他们认命,服从命运的安排,只是偶尔的抱怨,偶尔的觉得命运实在不公,然后哪?然后还是这样的生活。

他们在那张红色的餐桌旁无言,他们只是不断地进食,尽量快的解决沉默的对决。红色的饭桌还是母亲嫁进来时带的嫁妆,他们十几年间在这张桌旁转来转去,直到等到一个结局。他看着红木桌上被烫过的一个黑色的圆形,他翻找着记忆好明白这张桌子上的那个痕迹是从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形成的哪?

“你在学校学了些什么回来。”父亲浑厚的声音第一次没有打进他的耳朵里,他还是专注于记忆的深渊。

“你在学校学了什么,听不懂老子话?”这词音量更低,这是他发火的前兆。他的游离的思绪瞬间被拽了回来。

他茫茫然,不去学校他应该去哪里?他呆滞的看着父亲,父亲正色,把碗筷放在桌子上,那块圆形的痕迹就在那里。父亲接着像是很不平的感觉,手又去够他的裤脚,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裤脚,上面还是带着泥土,随着他的动作,泥土落在地上。因为是极细的尘土,他依稀能闻到泥土的味道。

“你整天跟别人鬼混。”父亲又挺直脊背开始说话。

“你学习了吗?“父亲的牙齿咬着嘴唇。

“还不如就不学。”他更加生气,他的眉头紧蹙,脸上的肌肉完全朝着中间拥挤。

“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学。“父亲的双拳紧握。

“上个屁,你们老师都告诉我你今天没去上学,你他妈的。“他们就是这样的对话,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法改变的模式。

母亲一直沉默,保持着夹菜和咀嚼的动作。他知道母亲一定是又和父亲吵架了,他们显然是没有达成协议。他仍然是呆呆地捧着碗。“砰。”父亲的胳膊使劲的捶了一下红木桌,他好像是看见那个黑色的圆的痕迹又加深了他的裂缝。

他们今天的这场战争不知道要到几点钟。他很疲惫,他基本上是无所谓的样子,他知道这样的局面应该如何解决——离开。和父亲和母亲吵架的原因相同,他们就是这样沟通的,他们就是这样不断的拉扯知道她彻底长大成人。

他起身离开饭桌,他觉得自己就好像红木桌上的那条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能看出他的本质,越来越深的沟壑难以填满。他像就直接逃开可是父亲不允许他的动作。

母亲终于放下碗筷,也终于停止了咀嚼。但是她还只是无意识的样子,她和他刚刚的样子一样,他和母亲过于相像,他们对所有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情的反应几乎完全相同。他看着母亲,就像是看见了他自己,木呆的,滞重的,像是随时要栽倒下去的过度劳累的人,他们真的很疲惫。

从前他总是反驳,总是吵闹,像是两头被关在同一个透明器皿的蛐蛐,他们至少要咬掉对方的躯干才可能罢休。可是他厌倦了,他相信母亲也厌倦了。他们沉默的看着他的父亲苦涩的脸,他在自己的被规划好了的日子里已经活的够长时间了,可是他还是不明白他始终是被生活愚弄着的一方。

母亲悲伤的望向他,他也疲惫的回望。门还没有被插上,秋季夜风凉爽,白色的圆月挂在天边,眼前的景色模糊,更远处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团,他们居住的房子像是最后的堡垒。

可是他想逃出去,逃出这唯一的堡垒,然后投身如黑色的火焰之中,他不怕引火烧身,可是他难以往前走,哪怕是半步。

他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没有上锁,他的门没有锁,他没有权利过着不被侵入的生活。可是,父亲也没有打扰他,只是他确实没有门锁。

父亲从刚刚生活的热络中抽离出来,他时常也是沉默不语,他只是这样生活。

父亲从来不找寻意义,他把鞋子脱掉,他不管裤管里还剩下的尘土,和衣睡下,为自己掖了下被角,这场争论已经结束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正常的起床,穿衣,等到他拿着牙刷和牙膏准备在门口的水井那里接点水洗漱的时候,他看见门框上挂着母亲的尸体,母亲被昨晚的黑色火焰烧死了。他看着母亲可怕的脸,黑紫的脸上是平静和呆滞,像他昨天看到的一样。父亲还在屋内睡觉,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母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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