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张裕钊的《欧阳夫人墓碑铭》

     张裕钊（1823—1894），字廉卿，号濂亭，鄂州市人。晚清官员、散文家、书法家，尤以古文焜耀于文坛，曾国藩、刘熙载皆许其文为当世“海内第一”。性沉默，素淡泊，寡交游，官职不显，目睹腐败，绝意仕进，受聘书院，成就后学，自谓“生平于人世都无所嗜好，独自幼酷喜文事”。 出入曾国藩幕府期间，与黎庶昌、薛福成、吴汝纶合称“曾门四学士”。从学门徒范当世、张謇、姚雪臣、朱铭盘等较负时望。

   《欧阳夫人墓碑铭》是张裕钊的一篇名作，颇能代表他在桐城文派中兴者曾国藩引领下，弃柔弱而趋雄奇后自成平淡的创作风格。

   这篇文章起笔自然，简介欧阳夫人生平和写作缘由，继而为序，列举感人事迹和嘉言懿行，然后感言，直抒胸臆，凸显贤德，意犹未尽，补叙子女现状和受封宜铭之理，结尾作铭，水到渠成，赞美有加，毫无做作。表面看来，作者平铺直叙，娓娓道来，波澜不惊，实际上剪裁得当，构思精巧，高屋建瓴，不落俗套，于无声处听惊雷，在平淡中见其雄奇。此乃高手作文法，非一般人所逋及。

  张裕钊在曾府任职时，曾氏推崇雄奇瑰玮文境，期冀他研习扬雄、韩愈之文，参以两汉古赋，以救柔弱之短。他谨承所教，为文很快由柔弱一变而为雄奇，尊奉和超越桐城文统，由雄奇入于平淡，默会淡远之可贵。《欧阳夫人墓碑铭》就调和了雄奇与平淡，创生出新的趣味，蕴含着淡雅之美。作者以文名世，女主人也因此扬名天下，乃至李公反而少为人知。

     其实，李公即李宗羲（1818—1884），四川省开县（今重庆市开州区）汉丰镇人，1847年与张之万、沈桂芬、李鸿章、沈葆桢、郭嵩涛、马新贻等230名进士金榜题名，被委派安徽以知县任用。由于办事干练，恪尽职守，勤于政务，镇压太平天国等农民起义有功，深得清朝政府器重，1858年协助曾国藩管理军务，1865年调任南京布政使，1869年升为山西巡抚，1873年提升两江总督，因卷入彭玉麟与李鸿章的官场内斗，1874年托病开缺，总计为官27载。曾代写《福济致翼王劝降书》，力阻慈禧太后重修圆明园，查明并据实向朝廷报告东乡（宣汉）民变事件，捐银修建开县城西培俊堂（今开州中学，刘伯承元帅少年学堂），临终建议光绪皇帝要以帝学、圣功、用人、理财为重，死后葬县城东迎仙山麓。

     李宗羲与张裕钊交集于曾府中，同为曾国藩所倚重，可谓左膀右臂。同治七年（1868），欧阳夫人病逝时，两人尚在一起共事。故由次子本方“致父之命，述母之德，来谂裕钊，徽为铭刻之辞，以表于其阡”，遂诞生此传世之作，现已收入《张裕钊诗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我居住开州邻区万州，对李宗羲早有所闻，近读该文欣喜不已，特撰稿浅析和考证。

   附：欧阳夫人墓碑铭

   今兵部尚书、两江总督李公之配，曰欧阳氏，开县进士讳某之女。年十七，归李公。归十四年，而李公成进士，为县令安徽。又十九年，而李公累官江宁布政使。逾明年，而夫人自江宁归蜀。归三年，年五十，以疾卒于家，同治七年十二月某日也。十年十二月十八日，葬于开县之迎仙山。又三年，而李公始总督两江。于是，长子本廉既早卒矣，其次子县学生本方，来江宁侍李公官舍，郁积孝思，泫然悼懼徽音之沉湮，于是致父之命，述母之德，来谂裕钊，徽为铭刻之辞，以表于其阡。裕钊虽不文，然自少慕效为铭章，故乐道扬当世之懿行微烈，以风起顽懦鄙薄之伦；而又于李公宿有知己之旧，其敢以辞？于是，为序而铭之。序曰：

    夫人以孝事其舅姑，而以勤劳佐其夫子。居恒每称曰：“洁潃瀡，视燠寒，妇职也。立身扬名，以显父母，子道也。左右亲事，我自任之，夫人无以为虑。”由是，李公得专精一意于学，取科第，为当世名德鉅人。而舅姑赖妇之贤，故无所不得其意。先是，姑杨太夫人患乳痈，衣裙床箦，沾渍垢汙。婢媪或畏恶，不欲近。夫人则调护在视，取衣衾自浣濯者，日三以为常。历数年，无一日懈。洎杨太夫人弃養，既其后赠光禄公继卒，李公先后以应乡试及赴礼部试在远，仲氏、叔氏并幼弱，其视含敛，饬棺具，竭诚尽礼，无毫发阙遗，繄夫人之力。

     本方所述夫人它事，益以寤其然也。当李公令太平县也，时粤贼自楚东下，夫人携诸子，取道江右，历湘中以归。途次抵常德，闻寇警，仆隶惶骇。夫人曰：“死生，命也。且吾家宜不得罹此，弟行无恐。”兼程趋归，卒以无事。李公既贵，而夫人被服食饮，节如寒素。居家中，鸡豚孳乳，一一察视之。李公闻，遗之书，敕无与小民争利。夫人顾本方，笑曰：“汝父乃失吾指。吾恐自暇逸，将假是督勤计，且以视诸妇，令毋失吾家旧也。岂为以利哉？”乌乎！观夫人之言，何其明识者。所谓达于理道者，不其信欤？本方益述夫人教诸子严而有法，遇宗族外姻有恩，居平赈贫周匮无吝啬。凡所为懿行甚众。

    裕钊曰：是固然，无足疑耳。盖凡人之为行，先瞧其识而已。识当则所为无不当已，未有识不足而能善其所行者也。夫人之识劭也，能如是，其何怪乎？且余尝观世之士大夫，挟册吟诵，道先圣之言，而往往昧于识者，何其众也，况其能以概阃内者欤？余以是知夫人之贤明，为不可及也矣，足以风天下之士君子，而使有余愧者哉！

    夫人生子二：即本廉、本方也。女四人：长适〇。侧室洪宜人，生子二人：本庸、本纲。女二人：长字某氏；次未字。裕钊谓：夫人受封于朝，为一品夫人，其贤行又卓卓如是，宜铭。铭曰：

    地道含章，厥惟有终。阴顺承阳，邦家之隆。自昔圣哲，罔非淑俪。相翼相宾，其君之袂。焯彼李公，维国之桢。剔历卅年，永有令名。公勤于外，内则夫人。晨圭夕滌，严其二明。施于厥后，皇皇菁菁。凡百君子，视此刻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