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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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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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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于朝市


文 | 程文胜


中国古代士人不得志时总会选择归隐以彰显气节。隐也有大小,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在朝在野的归隐,都很难做到,相比生活没有着落的小隐,隐于朝的大隐更是难上加难。你想啊,要在皇帝眼皮底下混,得有多大的慧巧、明智和心机?

曾有人说萧何、东方塑能算得上大隐,认为他们宦海一生虽有波澜却也善终。我不大认同,这哥俩一个巧舌如簧油嘴滑舌,一个战战兢兢煞费苦心,皇帝时而考验之,臣工时而妒忌之,炙手可热的人物哪里算得上大隐?大隐小隐不易,或许最好的便是中隐了。白居易写过《中隐》诗:“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似出复似处,非忙亦非闲。”

白老先生说的“留司官”是太子宾客,无职无权,闲散舒适,既可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太子予以规谏,又可过上衣食无忧的体面生活,在东宫一隅藏隐还真是不错的选择。

凡此种种只能算作是藏身隐形,算不得真隐士。什么是隐士?说白了就是有本事当大官干大事却偏不伺候人的爷。正如《南史·隐逸》云:隐士“须含贞养素,文以艺业。不尔,则与夫樵者在山,何殊异也。”换句话说,做隐士也是需要资质的,没两把刷子隐在山中也就是个上山砍柴的。

隐士属于高人一脉。有人总结古今社会现象时戏言,一个人要成功需有四人:高人指路,贵人相助,本人刻苦,小人监督。把高人指路排在第一,是因为有人指点迷津,对于懵懂无知者确有醍醐灌顶之效。

年轻时很是羡慕隐士的高深学识,更向往那种倚杖静观云海、开轩卧听松涛的闲适。曾读张良的传奇故事,相传他偶遇隐身岩穴的高士“圮上老人”黄石公,经老者几番考验后得传《太公兵法》,顿时文韬武略、绝学在身,一路辅佐刘邦打下汉室江山。金庸武侠小说里也常有类似的江湖高人,凡人一经指点,武功精进,三两月即至不可思议的境界。那时,我常常做白日梦,梦见自己或至云峰,或入幽谷,或得秘籍,或遇奇人,天文地理无所不晓,琴棋剑画无所不通——梦醒之后便叹息:我要能遇上高人隐士,未必不能一鸣惊人啊!

故事毕竟是故事,即使是故事里,那些真正参透宇宙过去未来的隐士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机缘绝难遇逢。西晋文学家左思有《招隐诗》旨在歌咏隐士清高的生活。诗曰:“策杖招隐士,荒涂横古今。岩穴无结构,丘中有鸣琴。白云停阴冈,丹葩曜阳林。”

是隐士就真归隐,并不在乎市人见与不见,不在乎隐于朝于市于野。

这方面的先进典型是晋朝时的介之推。介之推不以学术闻名于世,而以忠义青史留痕。春秋时代,晋献公宠爱骊姬,致太子申生自杀,吓得另外两个儿子重耳与夷吾逃亡他国。重耳就是后来大大有名的晋文公。他逃亡途中染上风寒,高烧说梦话想喝肉汤。介之推一听,吃食都没有哪来的肉?一咬牙一跺脚,操起尖刀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煮汤。重耳喝后病症不药而愈,当他得知肉汤源于介之推的肉身,感动得不得了。重耳知道食人肉而不呕吐,真该浮一大白。

流亡十九年之后,重耳返回晋国登上大位,随同流亡的臣子们争相邀功,介之推看不惯又不能和光同尘,带着老妈就退隐山林。有人为他抱不平,重耳才想起了他割肉煮汤的恩泽,急忙派人寻访。介之推却不买账,拒而不见。重耳听人计策,放火烧山逼他现身。介之推宁死不见,等火灭之后,只寻见他与母亲抱住一棵树的骸骨。重耳悔恨不已,命人将那棵树制成一双木屐穿在脚上,时时慨叹曰:“足下,悲乎!”这也是尊称对方为“足下”的典故来源。

也有与介之推不同的隐士。武王伐纣的谋臣姜子牙最初隐于渭水,终日用直钩垂钓,蜀汉卧龙诸葛亮当年也是隐于隆中茅庐。但这种隐只是一种心机,本质是为显而隐,否则,何必每天又是高歌“凤择技而栖”,又是直白“愿者上钩”?他们整天为别人视而不见心里着急,变着法地吸引武王蜀帝们慕名垂询,日晒雨林、餐风饮露,也真是够拼的了。

隐士之心多有宏图不展、壮志难酬的苦闷失败感。如果不对人生抱有宏大的理想志向,人们还是期望安稳一辈子,走平平坦坦的道路,过顺顺当当的人生。可天下山川河流崎岖坎坷,哪里总能一马平川呢?人生也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又哪里能够事事如意、事事顺心呢?

隐士不能对天下苍生的生存状况视而不见。尤其中国古代战乱频仍,城头变幻大王旗,士人对家国天下爱之深责之切。之所以选择归隐,其实是以另一种方式坚持精神理想,更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自我保全。

尽管隐士缺乏直面惨淡人生、正视淋漓鲜血的革命品质,但并未丧失对社会政治的关注和生存环境的感知,像“千年隐逸第一人”陶渊明之类的隐士,在退隐归于山林田园之后,也为文学的花冠增添了许多俏丽的山花,美学意义上的贡献更是深远。

时过境迁,天下太平。世事功利,心智浮躁。隐士早已沉没于历史的浩瀚烟波之中,现代人别说当隐士,就是隐的心思也绝无仅有了。君不见网络上晒文晒财晒花晒草——甚至屁股上的红点黑痣都要拿出来晒一晒,生怕别人不知道不关注,真是娱乐至死始方休。

隐士和隐逸文化有一定的腐朽性,若能化其腐朽为神奇也未必不是一味济世的良药。如果人们有那么一点隐士情怀,不那么闹腾,给喧嚣的社会吹拂一些宁静的风,我想不会是坏事吧。

当然,隐士我是做不成了,在热闹的氛围中,我也未能免俗。我的一位作家朋友退休前告诉我,退就彻底退下来,不与世界联系,不与社会联系,不与同事联系,就是看热闹也不往舞台前边站。现在他退休了,也做到了。我从心里佩服他带有归隐意味的含饴弄孙的家居生活。

网络时代无隐士,执意做隐士也不现实,更不提倡年轻人做隐士。但是,或闭目冥想,或品茗读书,或寄情山水,让浮生偷得半日闲,给灵魂一次富有诗意的栖息总是可以的。

如果这样说得通,那么,人生拼搏的途中,放飞一下心灵,放下一会儿执着,其实也是一种归隐,而你我皆可为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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