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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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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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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遥望一树柿红

晚饭前的一会儿,大半的天就暗黑了下来,却不知晓城西的高邮湖的湖面早已起了层层的水汽,水汽氤氲充溢,四下的飘渺流动,忽就从更远处的西边起了矮矮的一阵风,紧贴了水面潜行,推着水汽向东岸径去,虽是还了湖面一片清爽,倒也是鳞片翻翻,涟漪激荡。

水汽一团儿向东变幻而至,越过大运河南北埂阻的高堤就起到了空中,“呼啦啦”就有了更大的风,风劲吹了堤下的那一大片原野,半盏茶的功夫就送了一场雨来。这是秋后最大的一场雨,来得急,来得燥,还意外的响了两声炸雷和一条蛇闪。

“秋天的十月怎么还没有遗忘夏天的喧哗?”端了碗站在檐下观雨的我看向了蹲在旁边抽烟的父亲。

烟雾在嘴唇外探了个头又缩了回去,“这是招呼我们庄稼人呢!”

低沉沉的风裹挟着雨,在路面上跑起一阵烟来。

“该不会影响了今年的收成?”

“明天是好天!”庄稼人总是把天气分成好天和坏天,收获的季节,太阳朗朗的照就是好天。

真如父亲所预见的一样,接连的几天都是晴好的天,没有风,只有阳光,暖暖的阳光,晒得檐口下的黑狗都起了瞌睡,半眯了眼,来了人也懒得了叫唤。

父亲却忙碌了起来,他用铅丝加固了竹齿耙子,扬掀,摊耙,又架了板凳,一下接一下的磨亮了镰刀。

“现在全部都是机械收割,不要这样的工具吧?”我满心疑惑。

父亲却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撩起一捧水洒在刃口上,手指轻轻抹过,一刃锋芒闪亮在阳光里,又半眯了一只眼,斜斜的看过,大拇指舔拭着刀刃,眼睛里就有了阳光的希冀。

又一片红透了的柿子树叶飘落在门前的草坪时,我漫步去了我的原野。

原野里一片繁忙喧闹。收割机在轰隆隆的奔跑,滚起的黑烟像 铆足了劲的老牛 重重的喘气,弯坠了穗头的稻杆就一排排,一溜溜的倒下,给卷吞进铁牛的肚子里,又在身后丢下整齐一垄的稻杆。

空气里就 弥漫了丰收的味道。稻杆的汁香,土地最原始的泥腥味,还是阳光的味道?我陶醉其中,却又难以各自的分辨,“这只属于十月的味道。”我倘佯在覆盖满草茎的田垦之上。

几只绿色的,褐黄的,黄绿相间的蚂蚱从墒沟里蹦跳而出,在有了弹性的土地上踉跄了几番,终是乱了手脚,手刨脚蹬的学了窘迫的土狗子一头扎进了稻茬之中。稻茬在裸露的土地上整整齐齐的纵横,像剃得铁青的胡茬。收割机的履带压扎出两条清晰的轨迹,一条蜷曲在压痕里的蚯蚓前后舒展了身体,昂伸了头,四下的嗅触了空气,终是找到了向下的一线罅隙,一伸一缩着钻回了泥土里。

父亲拿着镰刀,把身子躬进了田埂头的边角地,这是收割机无法去到的地方。“ 颗粒归仓”这是祖祖辈辈在这片原野里讨生活的农民刻进骨子里的秉性。我想起了我曾自嘲自己无意间 捡拾起桌上遗落的饭粒,又娴熟的丢进自己的嘴里。这难道就是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虽然我已经离开这片原野太久,也生疏了这片土地,但我的根却深扎于此。

我不顾了脚下锃亮的皮鞋,跑近父亲身边。“想当年我一个人可以割了这一大片!”父亲佝偻着直起身,用拳头捶了自已的腰窝,一只手却豪迈的指划了眼前好大一片稻田,“老了!老——了!”父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默默的看着日渐衰弱下去的父亲,又看向了这片深沉无言的原野,终是接过了他手中的镰刀,镰刀虽然笨拙,却锋利依然,我学着父亲的模样,将身体深躬进这片土地。

收割机割出远远的一浪,转了圈的回来,紧贴着垦边伸过来输送的长嘴,滚滚的金黄就喷涌而出,流淌进等在一旁的卡车车厢里,稻粒 就“沙沙沙”堆成了尖顶,扬起阵阵灰尘,像刚刚出笼的热馍。

父亲抓起一小把稻粒,在粗糙起茧的手心间来回揉搓了几下,又上下左右颠簸后捧着靠近唇边,撮起嘴一吹,稻壳就纷飞而出,摊开的手掌心就呈现了雪白如油的米粒,“又是一年的丰收。”父亲少有的夸赞着,布满鱼尾纹的眼角就看见了满满的喜悦。

傍晚时分,原野还原了他本来的土色,这是短暂的休憩,十一月,这里又将重新妆容麦绿,一片无垠的空旷席卷天际,渐落渐远的夕阳仍是光芒喷薄,从高邮湖的湖面一路的铺陈而来,正如之前的稻田,金黄万里。

极远处的村庄在暗霜涌动的边缘模糊了庄台,如丝如缕的炊烟绕过村口零落枝叶的老槐树,在一片霞光里扶摇直上。我向着暮阳,站在高垦之上,影子沿着垦坡一路向下,生长得很长很深,如草甸上那棵桂树的根突兀隆起的潜伏。桂香依旧,羊羔在浅草里追逐着蛤贝一般大小的蝴蝶,银灰浅白的蝴蝶翩翩起舞,时高时低,时缓时急,羊羔蹦跳起前蹄用刚刚冒了旋的嫩角去顶触,眼见着就能嬉戏上,却又每每被躲过,终是委屈的“咩咩咩”叫唤了渐渐笼起暗黑的原野,回声荡漾辽阔,激起了一行晚归的鹭鸟。

我沿着草垦向回走,有风淡淡轻轻,晚凉浮动四周,脚下有草叶细碎的脆响,遥遥的家门口,一点煋红若隐若现,原来是父亲抽着烟,站在柿子树下,张望着我回来,霜红的柿子树叶尽染了他一身一树的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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