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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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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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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是异乡明

彭明生

徐老翁是第三次来S市带重孙了,第一次是他妻子刚去世重孙生下来不久的时候。那时他儿子夫妇和孙子孙媳妇都在S市打工,不知为了什么事,一日孙儿孙媳突然闹矛盾,竟狠心丢下刚出生的儿子于不顾,各自西东跑得不知去向。儿子儿媳又不能不打工,两难之际,他们不得不请他去照料襁褓中的婴儿,其时他已六十七八了,也只能在丧妻的悲痛中勉为其难跑去带重孙。他一直带重孙到一岁有余,儿子儿媳一上夜班、一上白班,能轮流着照管时,他便像被解雇了的员工,才孤独地回到老家。

第二次是重孙该上幼儿园的时候,因为拿不出那么高昂的园费,可是孩子却一日一日大了,爱玩爱闹,再也不能关在斗室中封闭起来,他们遂又请他去照料。不过这回时间不长,因为儿媳所在的工厂不久就倒闭了,暂时又找不到新的工作,重孙有儿媳专职看管,他就再次像解雇了的员工,孤独地回到老家。不过这回他已默默地过了七十,白发苍苍,身体孱弱,颤颤抖抖的,人比以前衰老多了。

这一次是第三次了,重孙以高昂的学费上了一所民办的小学(公费是读不到的)。本来儿子他们仍可像往常一样,一上白班、一上夜班,勉强还是可以接送重孙上学的。可是就在这时,儿子公司突然又派他去远地一家分公司上班。他向公司求情过。一则他年纪五十多了,长期在潮湿中工作,常患关节疼痛,夫妻在一起多少有个照应;二则便是他孙子读书的种种困难。但公司明确给他两条路:要么服从安排,要么自动离职,儿子再也失业不起了,只得硬下心到那遥远的地方去。然而重孙的事怎么解决呢?于是自然又想到了徐老翁。

其实徐老翁自从老伴去世后,孤独与穷愁,整日悲悲切切的,日子过得犹如荒漠中的孤雁;人也衰老得特别快,虽然尚能行走,身体干瘪得就像没枝没叶的枯木,入土实在已是时日的事了。按照伦理常道,重孙到他已是第四代了,再多的事似乎也轮不到他来插手,也没有分忧的责任了。因为他带大了儿子、孙子,任务早都完成了,即使没有福享,这点清闲日子总是可以的。所以这次他的S市之行,虽重在骨肉之情,但在这骸骨将朽的望八之年,还风尘仆仆地远赴他乡去照料重孙,于心还是很难堪的。这或在别人眼中,未免不有四世同堂的佳誉,如果是享福,那的确应该高兴,可是他却要在这残年,将唯一能存活的剩余价值,灯干油尽地抖落出去,那黯淡与悲哀,未尝不泪往心里流。

徐老翁的家族观念是极重的。他这次毅然又来S市,情感不能回避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他延续生命的重孙,自然也有同情儿子、孙子不能富裕的成分在内,逼得他不得不将这最后一口气奉献出来。因为儿子夫妇来S市打工二十多年了,当时他们的儿子还不过七八岁,就托付给他和老伴照料。但没有父母照看的留守儿童,就像没缰的马驹,从小就缺少感情,没有教养,成年后便成了他们人生中的绊脚石:没有家庭观念,没有事业精神,没有父母儿女情份。徐老翁觉得这里面也有他的责任,是他同老伴辜负了儿子的委托,使孙儿至今都放浪不羁;二是他觉得儿子儿媳都不是挣大钱的料,苦力下的那点小钱是改变不了命运的,何况都市的物质文明,都是想着法儿套穷人的口袋,定力不足的人,未有几个不被掏得空空的。他觉得儿子打工一辈子,人都五十有余了,还吃在嘴里,穿在身上,一遇难题,就如涸辙之鱼,连相濡以沫的机会都没有,实在也很可怜。

因此种种,徐老翁除了慨叹儿子牺牲了孙子一代的教育和培养,更担心第四代——重孙会步孙子的后尘,所以他愿意付出他最后的生命,不惜千里迢迢的赶往这里。

“我真担心这孩子,将来……”

这是徐老翁现在常想的事。

S市毗连某新兴发达大城,因其辐射,几十年间,她亦成为这类发达大城的弟辈。曾经土薄地瘠,物贫人穷,所谓不毛之地,现在全县境街道纵横,公路交错,楼宇别墅,商城工厂,其富贵景象,可谓处处杨柳,家家春风。论其致富之由,当然无不有四方汉子的努力,和她得天独厚的优势,才造就这一片土地的繁华;故而四方汉子又无不想在此分一杯羹,然而S市则渐渐地吝啬起来……

S市虽然美,徐老翁似乎有点瞧不上。他觉得这城市的繁华,有他家几代人的付出,但他家的状况与这城市的发达相比,差别实在太大了,正如帮助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一上金銮殿,一上断头台,虽未如此之甚,似乎亦有一比。所以他常愤愤的,也不爱这城市,但他无法拒绝,因为他的儿孙还必需在这座城市过下去。

所以他无事时,也总要四处走走、看看,像穷汉窥探富家宝藏一样,还是很惊奇的。

这是一个秋天的星期六,不要接送重孙读书。下午,他煮了饭菜给重孙子吃了,又给重孙子洗过澡,夜色刚临,媳妇便带他去了工厂的宿舍。徐老翁住的是他儿子租的一居室房间,生活起居林林总总都在这里。重孙子到他奶奶那边去了,房间便空荡荡的,虽然这样的空荡他早已习惯了,但到了这里经过与重孙的欢娱,便觉空荡也很无聊。其实他也可以睡觉,或者默坐,然而他终究还是个活物,睡觉则有街道上车来车往的噪音;默坐则容易想起自己一辈子的坎坷命运,于是他便锁上门,自语地说:

“还是到外面去走走吧。”

此时天上的日光还没有消尽,街上早已华灯绽放了。商店放着喇叭叫卖,歌舞厅放着《夜来香》揽客,车如流水,人如潮涌,徐老翁都看惯了。他觉得这回应该找个新鲜点的地方去逛逛,便不惜佝偻着身子,拖着艰难的双腿,左顾右盼慢慢地一路往前走去。

离徐老翁住所大约四五百米处,有一条横向的巷子,入口处写着“美食街”三字。不久前徐老翁也去过一回,倒不是去尝美食,而是到一家便宜理发店去理发。这条巷子纵深也不过二三百米,走进去各种食物:油煎的、烧烤的、盐卤的、清炖的、辣炒的、火熏的、炸酱的……整条街都裹在这些食物的香气中,无不令人垂涎。不过此时各家门前摆满了夜宵的桌椅。因为这里工厂多,工人也多,又有吃夜宵的习惯,每到星期六晚上便到这里来吃吃喝喝,反正第二天是星期日,可以睡觉,所以他们常通宵达旦。商家们也趁此使出浑身解数,让这些打工仔今朝有酒今朝醉,将他们身上的钱掏空为止。

徐老翁很鄙夷这种热闹,他从街道两边被夜宵桌椅挤得只剩夹缝的中间穿过,便到了街尾。街的尽头居然有一块林荫的空地,几株榕树枝丫缠绕,黑压压地覆盖着,几乎看不到天空。往空地坡下走几步,有一条小溪,蜿蜒地绕着一片灌木流过,远处街灯射过来,水面闪着黑黝黝的波光。徐老翁来这两三个月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处清净的地方,心中的浊气仿佛一下就洗净了,便在溪边的一个水泥墩上坐了下来,像品酒似的看着溪水缓缓流动,看着那鳞片似的波光闪闪发亮。

这是初秋的时候,天气还很热,街上热浪滚滚,蒸得五味杂陈,常让人憋得喘不过气来;但这里却凉风习习,神怡气爽。他凝神坐了一会,觉得从未有过的舒服,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家了。

徐老翁家门前也有一条这样的溪,只是窄一点,却清澈得多,散发的气味似乎也是甜的;特别是秋的夜晚,除了秋虫鸣着,便是那样地宁静、祥和……山月照着,一个星现了,一个星隐了,突然一条鱼蹦上岸,突然一只青蛙跳入水,比这儿生动多了,……他想着家乡的情景,心里说:家里多好啊!吃的穿的,缝缝补补也能过呀!只要能活下去,同吃香的喝辣的不都一样?何必异地他乡的奔啊、奔啊呢?

他这么说着,其实心里仍是苦涩的,因为他现在也在“奔啊奔啊”,便不免难过,眼睛润润的。

徐老翁感叹着,他觉得这么安静、清凉而有诗意的地方,离市区又这么近,居然见不到有人来观赏,他很有点奇怪。他这么东想西想的想着,也不知坐了多久,终于又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就慢慢站起来,拍打了打身上的灰尘,不过对这地方他还是留恋的,说:

“这倒是个好去处……”

他颤巍巍地开始往回走。

此时,美食街正是吃夜宵方兴未艾的时候,来了的,去了的,都吆五喝六,狂呼乱叫,桌上杯盘狼藉,都不知道还有明日一样。徐老翁弯着身子反背着双手,刚进街的尾端,就听到一个小店门前的一张桌旁传来他家乡K地的口音。他立刻站住循声望去,只见靠店门门口那张桌子围坐着四个青壮年汉子,还穿着工厂的工服,样子显得有些粗野,正在一边指手画脚地用K市口音说话,一边喝啤酒。桌上盘子里的菜肴基本吃完了,只剩些余汤残渣,很像他们已经猛吃过一顿的样子,不过他们那股谈话喝酒的劲头,又仿佛还刚开始。

好久没听到乡音了,徐老翁有点激动,虽然辈分不同,也顾不得许多,便从那些桌子当中穿过去,离那张桌子还有数步之遥,就迫不及待地用乡音向他们打招呼:

“老乡!——你们真快活啊!”

这贸然的声音,使得那四人不约而同地望着他,脸上只是惊讶着,却没有“老乡见老乡”那种表情,并有点爱答不理的样子。

徐老翁很意外,尴尬地站着。里面一个约近四十岁的瘦长个子,他们称作高大伟的人调侃地说:

“老头子!你称我们是老乡吗?……你哪儿看出我们就是老乡?”

徐老翁挨着身边一个小胖子的凳坐着,笑嘻嘻地说:“你们说的不都是K市口音吗?我也是K市人呀!”

里面一个年纪轻一点的后生便同徐老翁寒暄:“听你口音,倒真像我们K市人,——你多大年纪?”

“七十六了。”徐老翁说。

“啊啊!七十六还来这里……是打工么?”

那后生惊讶地说。徐老翁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在里面一位只顾喝酒的粗汉,样子大约也有四十开外了,咕噜咕噜地将半瓶啤酒喝完,空瓶往桌上一顿,说:

“唉唉,这要问么?快进棺材的人了还这么远跑来,会是享福吗?——老头子!你该不是来拾垃圾的吧?呵呵,这倒是个好门路,运气好,还能捡到大把钞票哩。”

徐老翁被粗汉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便解释说:“我这风吹得倒了的人还能干什么——我是来带重孙的。”

不料徐老翁话音刚落,那位大汉即手掌一拍,大声说:“你们看!这不被我说着了吗?带大儿子,带大孙子,现在又带重孙,如果不死还会带玄孙……老头子!看来你儿子大概也不怎么样吧?”

徐老翁叹口气说:“打了二十来年工,吃在嘴里,穿在身上……”

粗大汉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说:“我们这才是真老乡——一条船上的蚂蚱!‘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不就这个意思么?”接着他便呼店家:“喂!再来一箱啤酒,酱牛肉干一盘。”

在谈话中徐老翁了解到:这四个人都是K市某县一个乡的。粗大汉叫毛有全,因他个性豪放不羁,身材粗壮,大家便称他毛老大,年纪已经有四十三了;那瘦长个子叫高大伟,也快四十了,但他稳重,不多说话;那年纪较轻的后生叫文海,今年刚满三十,上过两年初中,是他们里面文化最高的,但他人品虽然长得漂亮,却一直找不到女友;年纪最小的是小胖,二十刚出头,是毛老大的舅表弟。他们因为家乡是穷山恶水,又向往城市生活,毛老大和高大伟最先带着妻子来到这里,都有七八年了;早两年前文海和小胖也来了。他们四人都在附近一家工厂打工,所以每逢星期六晚上,便约了来吃夜宵,遣散胸中的郁闷,差不多成了他们的常态。

一会,啤酒和酱牛肉干都来了,毛老大递给徐老翁一瓶啤酒,徐老翁有点不好意思,推辞着。毛老大不高兴地说:

“我们都是熊窝里出来的,装什么牛啊!喝吧,一瓶啤酒算什么。”

“熊”和“牛”是股市上的术语,也代表人的盛衰,徐老翁不懂,又见毛老大那强迫的样子,便道过谢接了那瓶啤酒。文海也劝着说:

“既然是老乡,你就喝吧——啤酒不醉人的。”

同徐老翁坐一凳的小胖往他碗里夹了几片酱牛肉干,高大伟向他点点头,示意他随便吃。因为毛老大一瓶又一瓶咕噜咕噜直喝酒,小胖有点急,便喊着:

“表哥!别喝了吧,表嫂见了又不高兴。”

毛老大挥挥手:“你懂个屁!越讨女人高兴,女人越不高兴——你嘴上没毛,我可见多了。”

高大伟拍拍文海的肩背:“你那对象怎样了?”

文海有点生气,推了一下桌上的碗筷,不爽地说:“能怎么样?钱掏空了,走了呗。”

此时他们开始谈一些个人的私事,徐老翁不好介入,几口将那瓶啤酒喝完,就告辞了。

“看来这老头,还真有点可怜……”

徐老翁没走多远,四个人中不知谁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听着,差点要哭了。

徐老翁认识这班老乡后,仿佛与故乡的情又加厚了几许,每到星期六晚上,只要没有重孙子的事牵着,就总要到那相会的地方去蹓跶蹓跶,而且大部分时间都能遇着这些老乡。可是他又有点为难,因为去了,他们一定逼着他喝酒,吃那里的美食。但徐老翁脸皮薄,自己回报不起的事,就不愿去叨扰别人,何况还是打工仔的钱,那多辛苦啊!所以初次会面的一二回,实在推托不掉,不得不勉为其难,后来的总是极力婉拒。有时婉拒不掉,则以一瓶啤酒为限,再多他就摇着那白发苍苍的头,双手挥舞着说“够了,够了,多喝,就醉了。”老乡们看他那弯腰佝背的样子,干瘪瘪的,便照“老头子”的谐音,称他为“老骷髅”,这倒不是要侮辱他,而是觉得他苍桑的形体已到了这种程度。

他听了也不介意,反“呵呵”地笑着。

近来,他媳妇厂里要连续加班,晚上他得带重孙子睡觉,不能外出,所以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没有去看那些老乡了,他心里很是念叨,但平时会不着,也就想想罢了。这个星期六,他媳妇不上晚班,重孙不要他照管,刚好给他一个与老乡会面的机会。因为已经入冬了,夜色刚临,他便披一件半旧的棉袄,往那美食街走去。

许久不见面了,他本想向媳妇要点钱,请老乡们夜宵一顿,做一回东道主使自己有点颜面,也算回报老乡的盛情,但他怕看媳妇的脸色,犹豫再三,只好罢了。

此时美食街仍然开始热闹起来,许多摆在店外桌子上的食客们都在灯光下谈笑,有的半醉着在猜拳行令,仿佛都很快活似的,不过仔细看看,里面也有不少唉声叹气大煞风景的事,其实这就是人间世相。

徐老翁径直往街的尽头走去,因为是常去的客人,这儿又带点偏远,店主都有一点优惠,所以徐老翁料定那些老乡还会在那里。可是这回却换了,他远远的看到他们在更远更冷清的一家小店的桌前,只有三人在闷闷的低头坐着,没有毛老大的身影。他有点奇怪,刚走到那里就问:

“毛老大呢?——他怎么会没来?”

三人面面相觑地没有回答,各人桌前摆着一瓶啤酒,高大伟的喝了约一半,文海与小胖的虽打开了瓶盖,却喝得不多;桌面上的点心也只有一盘花生米、一盘豆干炒芹菜,一盘油炙小虾,很是素净。

徐老翁见气氛不对,就在那空位子上坐下来,推推文海的臂膀:

“到底怎么啦?你们说呀!”

高大伟说:“毛老大死了,半个月前的事……”

徐老翁一听,惊叫起来,张着眼睛:

“怎么?毛老大死了?”他不相信。

小胖哭了起来:“都是我表嫂那臭娘们,是她害的……”文海见徐老翁那惊疑的样子,便将那事情的原委告诉他:

毛老大不到五岁父亲就去世了,家境一直不好,三十过了好不容易娶了亲,生了一个女儿,偏偏早两年又被水溺死了。他母亲患有风湿性心脏病,需经常大笔大笔的钱治疗,家庭就愈过愈穷了,不得已抛弃母亲,带妻子来S市打工。他们原本想打几年工挣了钱,就回家做点事业,不但能给母亲治病,还要建房买车,可是S市的钱是这么好赚的么?来了七八年,因为没文凭,没技术,普通工人永远是那三四千元钱一月,除了房租水电、生活开支,母亲治病,反而越来越没钱了。毛老大有一样坏脾气,越没钱越不显得没钱,破罐子破摔,气没地方出,就夫妻闹离婚;他又爱喝酒……他妻子本来也算贤惠,可是老没指望,承受不起也就有些三心二意,早不久竟公然搬去与她厂里的一位小头目同居了。毛老大知道了便去理论,谁知那边强势,反遭了一顿毒打。你想想,像毛老大这样的性格,钱没挣着,反丢了老婆,自己又被人打了,他受得了么?憋了几天,上个星期日不知不觉就在自己房间里自缢了……我们处理好了毛老大的事,也是今晚才来坐坐。

文海话音刚落,小胖又哭了,擦着眼泪说:“我姑妈快七十了,一身病痛……现在媳妇跑了,儿子没了,她怎么办呀?……”

一直低头沉默着的高大伟突然抬起头来,愤愤地说:

“我不打工了!你们想想,七八年了,我挣了什么呢?现在我儿子上初中了,爷爷奶奶管不住;我钱没挣着,可不能把孩子也牺牲了啊!……”

文海把毛老大的事说了出来,仿佛不那么压抑了,他递给徐老翁一瓶啤酒,徐老翁说吃饱饭了,怕撑,文海就一口气将桌前那瓶开了盖的啤酒喝完,空瓶往桌下一放,赌气似的说:

“回家去?家里田地都荒芜了,回去干什么?……我发誓一辈子不娶亲,一个人,一张嘴,我不信打工连自己也养不活!”

文海仍有点留恋S市,小胖却在擦眼泪。

徐老翁本来也有许多话说,但他的观念不同,又是什么也干不了的人了,所以他不知该怎么说。坐了一会,天气似乎要降霜了,徐老翁紧紧身上哪件旧棉袄,仍感冷飕飕的,究竟上了年纪的人,不胜风寒。他站起来,拍拍文海的肩,瞧着高大伟说:

“大家不要悲观,只要努力,日子总会好的。”

高大伟也站了起来笑着说:“你这不是画饼充饥么?……好啦!这样坐着也没意思,还是回去睡觉吧。”

大家似乎都同意,付了夜宵钱,谁也不说话,怏怏地离开小店。

徐老翁一个人走出美食街,来到繁华的大街上,那里仍很热闹,商铺、超市、歌厅、娱乐场……到处灯火辉煌,人流不息。他佝着身子抱紧衣服,像外星人一样,幽幽地在人缝里踽踽地走着。

“S市,你倒梦想成真了——打工仔的梦呢?”

他抬头望一眼街景,看着那霓虹灯,自言自语地说。他突然想起他的儿子、孙子、重孙……他不知他们的归宿,就像茫茫大海找不到航标一样。

二〇二二年十月六日东莞横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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