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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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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顾之忧

林若谷这次回到矿上,心里塞满了事,搞得眉头像上了锁,一直紧锁着。脚步越发呆滞,沉重,人蔫吧了许多,三十不到,就有了沧桑感。他强打精神,走在场区的林荫道上,完全没了先前回矿的喜悦。

在一起。在一起。

这是每次回矿与老婆王予莹离别时,予莹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话语。每说一次,就像锥子扎透林若谷的心,既疼痛又愧疚。这次尤甚,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予莹突然从身后紧紧地抱在他,脸贴住他的后背,他顿时感到温温的,一会儿有了湿润感,像一大颗水珠滴在后背。他知道,予莹哭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若谷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僵持了一会,予莹低声说,我什么也不图,只希望我们在一起。声音很细,带着哽咽。在林若谷听来,却震耳发聩,一下子戳痛了他的心。

予莹家在东北,林若谷山东人,两人缘起贵州财经大学。林若谷高海拔,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子,膀阔腰圆,典型的山东大汉,比予莹高一届。予莹虽是东北女孩,却小巧玲珑,一副南方姑娘可人模样。两人走在一起,落差太大。有人私下里笑话,说予莹只有爬上梯子才能亲到嘴,嘻嘻。予莹才不管别人怎么看,说林若谷安全感爆棚,非他不嫁。走出大学校门,予莹就提出一个要求,再穷再苦都不怕,只要在一起。

当初,林若谷是拍在胸脯,跺着脚,咬着牙,信誓旦旦答应了的。可现在,四年了,两地分居,尽管同在一个县城,还只能半月或一月回家一次。诺言,依然还是诺言,成了一把羞愧的利剑,时不时地扎一下林若谷的心。

其实,林若谷也想予莹,盼着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一起。结婚才一年多点,那种热乎劲还没过去,还想黏在一块。林若谷非常怀念前三年刚参加工作、予莹没有怀孕的快乐时光。那时,予莹在办公室,林若谷在财务科,一块上班,一块下班,手拉手押马路,生活充满阳光。哪像现在,一边忙于工作,一边还要想着予莹母女俩,心挂两头,悬吊吊的。

林若谷想着想着,忘了抬头看路,一不留神与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原来是好哥儿肖芠,肖芠在技术科,比林若谷早一年来矿上。他正刷抖音,太入神,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两人都歉意一笑,林若谷问干嘛去,肖芠说他去外面找房子,老婆要过来,没地方住。

租房子?林若谷问,又像自言自语。

是。只能租房子。肖芠边说边低着头往前走,眼睛又粘上了手机。

对,我也租房子,把他们母女俩接过来。如此一想,林若谷像注了兴奋剂,差点欢呼雀跃起来。

说起住宿,林若谷不无感慨,偌大的一个矿,还国企,只有单身公寓,没有家属楼。小两口感情再好,也得分开睡。林若谷三个人一间宿舍,予莹两人一间,那女的较予莹大,予莹喊她梅姐。梅姐在泵房上班,待梅姐上早班或回家时,一到中午或晚上,林若谷迫不及待地溜进予莹房间,相拥着窸窸窣窣好一会,又迫不及待钻进被窝,一阵手忙脚乱,待如同抽动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喘气时,才停歇下来。有次,忽然有人敲门,是梅姐,中途回宿舍,来了个回马枪。事情正当紧要处,一分神,林若谷差点败下阵来,好在坚持把事办完。梅姐进来见小两口都在,看他们慌乱的神情,再看看床上,什么都明白了。她是过来人,理解小两口,拿了东西转身就走,在门口转身笑曰,继续,继续。

林若谷和王予莹相视一笑。

把小背包撂在床上,林若谷转身出了宿舍,下楼急匆匆地朝大门外走去。站在大门外,林若谷犹豫了一下,然后往左沿公路下走,逢人就打听谁家有房间出租。也许是人们的热情指引,也许是租房子的人少,没费什么周折,出大门没多远,在公路旁找到一家较为合适的房间。房间为两层小楼,一侧靠山,屋后是一片包谷地。推开窗户,包谷地尽收眼底,郁郁葱葱,像队列整齐荷枪实弹的战士,包谷已熟,胀鼓鼓的,犹如挺个大肚子的孕妇。

一间大房子,每月租金要三百元。林若谷嫌贵,求房东再少点。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退休教师,笑着说,这房子原来租给别人开过饭馆,算下来这间房子要这个数字。一边说一边用右手比划出“六”的数字,说,少了这个数下不来。若不是现在生意不好做,否则,就这个价钱想都别想,塞牙缝都不够。

这是第一次与人讨价还价,林若谷惊讶于自己的智商和商人潜质。他知道,房东出的是老实价,根据当前的行情,这是最低价。他给予莹商量,予莹想都没想,就高兴地答应了,真是心有灵犀。

又是周末,林若谷向马科长请假回城搬家。马科长嫌他休假太多,一脸不高兴,林若谷好说歹说,才勉强同意。林若谷窝了一肚子气,把搬家的高兴劲几乎冲没了。肖芠听说林若谷要搬家,主动开自己的车帮忙。县城的租房还有四个月到期,根据合同,中途退租不退租金。林若谷试探了一下,房东一口回绝,语气非常坚决。每月六百元的租金,丢了着实可惜,林若谷心有不甘,予莹一听说亏了两千多块钱,心疼不已,打起了退堂鼓。林若谷说定好的事不能三心二意,犹犹豫豫。最后向房东扯了谎,说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再回来住。有意在房间里留些东西,不能让房东把房间租给别人。

不承想,肖芠也在二楼租房子,竟然成了邻居。林若谷他们东西不多,除了炊具和床上用品,几乎没别的东西,被林若谷和肖芠三下五除二搬进房间里。肖芠问就租了一间房,为何不多租一间,言语中透着惊讶。林若谷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说一间就够了,反正没多少东西。

肖芠说他租了两间,一间做卧室,一间做厨房。如果卧室与厨房都在一间房,牛屎马粪搅在一起,乱得很。林若谷没吱声,心想,我哪能与你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命好,爸妈有钱,有房有车,什么都不用愁,没有后顾之忧。我呢,要什么没什么,全靠自己打拼。我不省着点,到时喝西北风。

一家人又在一起,予莹满心欢喜,自从苗苗出生后,就成了全职太太,辞去了办公室的工作,全心全意带孩子。

林若谷有晨跑的习惯,予莹晚上要照顾苗苗,早上起不来。林若谷轻手轻脚淘好米,在二楼走廊上用电饭煲熬稀饭,不能吵醒母女俩。跑步回来,林若谷把在后面山上采的一大束野菊花插在一个旧花瓶里,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也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些许情调。炒了一个菜,打了两个荷包蛋。荷包蛋是专门给予莹准备的,奶孩子需要营养,同时也下奶。想炖鸡汤或猪骨头汤,可矿上离镇上较远,采购太不方便。

也许是厨艺太差,熬稀饭水少了,熬糊了,干饭不是干饭,稀饭不稀饭。这还不算,有次炒菜,予莹尝了一口,哇的一声尖叫,赶忙吐了出来,说太咸,进不了口。林若谷不信,也尝了尝,确实盐搁多了。有次忘了放盐,清汤寡水,什么味道都没有,让予莹哭笑不得。诸如此类,举不胜举,譬如,炖鸡肉没放油炒,腥味重。炖排骨没捞掉白泡沫,没看相。予莹也不会做饭,用林若谷的话说两人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老公,不能每天煮荷包蛋,一看见荷包蛋我就想吐。能不能换一下口味,比如炒鸡蛋,蒸鸡蛋。我在网搜索了,鸡蛋有好多种做法。予莹瞅着小方桌上的荷包蛋,委屈地说。

好的,好的,老婆。林若谷连忙答应,不过今天来不及了,还得委屈老婆凑合一下。明天,必须的。言语中明显底气不足,因为林若谷只会煮荷包蛋,这可咋整。中午回来,林若谷见桌上的碗里还剩一个荷包蛋,内心满是愧疚,暗下决心要拜师学艺,不能再将就下去。

为了节省开支,林若谷决心戒烟,已经坚持五十天没抽了。别人喊他喝酒,能推的一律推掉,因为老让别人请,若不回请,好像欠他们的,心里过意不去。肖芠对此很不理解,说不抽烟不喝酒,还是你林若谷嘛,看不明白。

一日,林若谷被肖芠硬拽着去喝酒,没把持住,多喝了几杯,有点亢奋。回到租房,予莹正给苗苗喂奶,林若谷凑了过去,嬉皮笑脸说,娘子,能不能赏奴才一口的。

予莹一听,顿时红了脸,拿眼瞪他,笑问,你小时候没吃过?

小时候的事,早就忘了。我现在想吃,尝尝什么滋味。林若谷噘着嘴,像个孩子,一边说,一边盯着予莹那白白的圆鼓鼓的乳房,心里像敲了鼓,咚咚咚地停不下来。予莹见状,嗔怪道,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说着撩开上衣,露出另一只胀鼓鼓的乳房。林若谷赶忙凑近去,刚想吸吮时,却被苗苗的小手推开。

林若谷和予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淌出来了。

肖芠心里揣着十万个为什么,他问林若谷,你老婆带孩子太辛苦,咋不请人照顾呢?

就我这点工资,每月开到手不到三千,我请得起吗。林若谷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叫你妈妈来帮忙弄孩子?肖芠好奇地追问。

哎!我妈要给我哥带孩子,再说他们在农村,地里事多,走不开。林若谷说,她来不了,我也不好意思叫她。

那你丈母娘呢?肖芠继续问道。

嗨,我丈母娘更不用说了,她自始至终就不同意予莹与我在一起,到现在对我还爱理不理的。

肖芠看了林若谷一眼,长长地“哦”了一声,沉默无语。

一声尖叫,把林若谷吓得心脏快跳出来了,赶忙跑进房去,问予莹咋地了,咋地了,竟如此恐怖。予莹左手搁在椅子上,身子使劲往右扭,做出扔铁饼的架势,右手捏紧鼻子,眼睛、鼻子和嘴几乎挤在一块了。苗苗则趴在予莹的手臂上,见了林若谷,高兴得手舞脚蹬。

林若谷问,咋的了?一惊一乍地。

予莹没答话,松开右手指了指苗苗的屁股,迅疾又捏紧鼻子。

苗苗的屁股咋啦?林若谷还是不明白。

你扒开苗苗的裤子看看,拉里头了。予莹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林若谷扒开苗苗的裤子,也“啊”了一声,愣了一会,而后把苗苗的裤子脱下来,扔在门口边的走廊上。用卫生纸把苗苗的屁股轻轻擦干净,再打来水洗洗,叫予莹找来尿不湿和干净裤子换上。

记得给苗苗穿尿不湿,不能再忘了。林若谷叮嘱予莹,然后捏着脏裤子去了厕所。

对于这种突发事件,予莹第一次遇到,手足无措。予莹爱干净,自从有了苗苗后,爱干净这个优良传统大打折扣。由不得她,哪顾得上,一没时间,二没精力。有时连头发都忘了梳,蓬着头,像个疯婆子。她一手抱着苗苗,一手用水壶接水,要给苗苗烧水洗澡。苗苗身上味太重,奶味,汗味,尿骚味,还夹杂着一丝丝臭味,总之,多种气味混合而成,怪怪的。

给苗苗洗澡,予莹感觉好像手捧夜明珠,怕磕着碰着,十分紧张。每次给苗苗洗澡,都要下很大的决心,做充分的思想准备,同时还得林若谷坐镇帮忙。

林若谷洗完衣服回到房间,要予莹在他下班后再给苗苗洗澡,因为他是溜出来的,忙着赶回去上班。予莹不乐意,不管林若谷咋解释,不行就是不行。林若谷没法,只得耐着性子,一起给苗苗洗澡。回到办公室,被马科长逮个正着。马科长的脸黑得像农村里架在柴火上烧的锅底,一番批评,一番教育,末了一番警告,如若再犯,自己掂量后果,决不轻绕。

相比于林若谷,肖芠两口子的生活真是天上人间。林若谷开玩笑说肖芠是个猪,一个会吃的猪。肖芠是四川人,南方人比北方人就是会吃,不仅会吃,还会做。肖芠的厨艺真是没得说。他们经常下饭馆,很少下厨。一般不轻易动手,可一动手,整个走廊甚至二楼每个房间里都弥漫着炒菜那诱人的香味。菜里既有大厨的手艺,又有浓浓的家常味,除了辣点,麻点,味道相当不错。肖芠还舍得吃,什么鸡呀鱼呀牛肉羊肉等使劲造。都说南方人是肉食动物,真是名副其实,一点不假。只要有好吃的,肖芠总会叫上林若谷和予莹俩口子,一张小方桌,两家人正好凑一桌。肖芠说,远亲不如近邻,何况是哥儿们,还是同事。只要在一起进餐,喝酒是保留节目,少不了。只有喝酒才有气氛,才够热闹,才能促进友谊,才能从太阳落山聊到月亮爬上东边的山头。

林若谷留意到肖芠老婆的小肚微微隆起,那一亩三分地八九不离十又被肖芠播种上了。想起带孩子的艰辛,林若谷暗暗叹了一口气,一个孩子都搞不定,还生那么多干嘛,我是不能再要了。

租房前的桂花开了,树冠超过了二楼走廊。清晨,一开门,就能闻到浓郁的桂花香。这儿的人喜爱栽树种花,房前围绕坪地边缘砌一条宽约五十公分的花池,种上串串红、月季、臭蝴蝶、三角梅、菊花等。花开的时候,煞是好看,如同置身花园。

林若谷站在二楼走廊上,两手扶着红色的铁栏杆,凝视公路旁的花池,在浓郁的桂花香中陷入沉思。

这时,房东推着轮椅从走廊下往公路上走。由于是上坡,房东伏下身子,两腿后蹬,使劲将轮椅推到公路上。自从运煤公路开通后,这条路很少有车子驶过,成了溜达的好去处。

轮椅上座的是房东的老婆,听人说去年冬天,他们的儿子在村前那条河里抢救落水小孩,再也没醒过来。儿子是退伍军人,才二十六岁,村民们都十分惋惜。打那以后,房东老婆就坐上了轮椅,目光呆滞,很少说话。整个人没了魂,好像跟着儿子去了那边。房东似乎没什么变化,一个人常枯坐发呆。他们就一个孩子,孩子没了,仿佛天塌了一般。这搁谁也受不了。房东照样跟熟人打招呼闲聊,只是声音没先前那么响亮,眼神变得空洞。

林若谷投去怜悯的目光,感叹人活一生总有这样那样的坎坷或不顺。

正遐想之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林若谷扭头一看,是肖芠。肖芠叫林若谷赶紧走,快迟到了。

林若谷看了看手机,七点四十五,立马蹬蹬蹬地下楼去,脑海里却还想着房东的事。

一天,临下班时,林若谷被马科长叫住安排紧急工作。林若谷心里惦记苗苗,苗苗低烧,吃了药,不知好些没有。马科长啰嗦个没完。手机一直在震动,如同马科长的啰嗦一样停不下来。林若谷掏出手机,瞄了一眼,是予莹打来的,心里不免咚咚咚起来,待马科长一啰嗦完,赶紧接电话。予莹叫林若谷立刻马上跑步回去,刻不容缓。林若谷问什么事,予莹没答就挂了电话。

林若谷一路小跑回到租房,问出了什么事急得火烧屁股似的。原来今天午睡时,忘了关后窗,进了蚊子,在苗苗的额头和手背上叮了两个大疙瘩。予莹心疼不已,怪这儿条件太差,都入秋了还有花蚊子,咬人一点不含糊。加之苗苗没完全退烧,又嫌医疗条件太差,万一有头疼脑热,咋个整,只能干瞪眼。为此,予莹闹着要搬回县城,说孩子是天,再苦不能苦孩子。不管林若谷怎么晓以利害,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予莹就是不依不饶,铁了心要搬。不仅如此,说风就是雨,马上就搬。林若谷说太晚了,找不到车,要搬也得明天搬。再说,今晚他还得加班。

予莹坐在床前生闷气,任苗苗仰躺在床上自顾自地玩着,有时噘手指,发出呱呱的声响。

林若谷做了西红柿炒鸡蛋,热了中午的剩菜,烧开水下面条,叫予莹吃饭,予莹不理。叫了几声,还是没反应。林若谷心里憋着气,吃了几口,匆匆加班去了。

予莹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看来非搬不可。

林若谷给肖芠打电话,想用他的车。肖芠没接电话,林若谷只能另想办法。正值周末,好多人下班后开车溜回家了。因为矿上不让休假,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因此,车不好找。最后联系了去县城的网约车,平时只要三十元,包车起价一百,而且明天上午八点就得走,要赶去县城接客。林若谷说太早,能不能再晚点。司机说没发办法,晚了车调度不过来,不行的话,要林若谷再想别的办法。

林若谷整宿没睡,才勉强把马科长安排的事忙完。接着马不停蹄做搬家准备,一天下来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再苦再累,也不能说,只能扛着,谁让你是男人,家里的顶梁柱,说出来丢人。

扔下娘俩在县城,林若谷一百个一千个不放心,就予莹那自理能力,搁谁都不放心。不放心又如何,一家人要吃饭,要生存,不工作哪行,要不然喝西北风都找不到地方。

肖芠在天亮时才回的电话,他们回四川了,大儿子不听话,与爷爷顶嘴,挨了爷爷一巴掌,一天未归,离家出走了。肖芠问什么事,林若谷说没事了。要肖芠别急,找到孩子好好聊聊,别打孩子,打不是办法。

搬走了,应该与房东吱一声。林若谷这才想起来一直没交房租。奇了怪了,房东既没找他签合同,也没催他交房租。也许房东有钱,不在乎千儿八百的。心想,房东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房东,好得让林若谷心生感动。现在搬走了,虽然只住了两个月零八天,但也得给房租,做人要有原则,不能昧了良心。他看了看微信,钱包里还有一千五百元,这是他和予莹全部家当。倘若给了房租八百元,仅剩区区七百,不够给苗苗买奶粉的钱,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二十天,咋过?要不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再交,思来想去,决定先交房租,走一步看一步,生活费不够再想别的法子。

回到租房,房东正推着轮椅从外面溜达回来,房东老婆窝在轮椅里,面无表情,没瞅林若谷一眼,更没打招呼。

林若谷把搬家的事告诉房东,同时提及交房租的事。房东很愕然,说,房租上个月就交了,你难道不知道?

啊,交了?谁交的?林若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很纳闷。

房东说是肖芠,还特别叮嘱他不要告诉林若谷。原来如此,林若谷十分惊讶,好你个肖芠,怎么能这样呢?感动的同时,心里又不是滋味,他不愿欠别人的情。心想,先欠着,到时还给他。

房东很慷慨,房间还给林若谷留着,想回来住就回来住。林若谷连说谢谢,心里暖暖的。

予莹忘了关煤气,娘俩都中毒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林若谷怎么喊也喊不醒,林若谷嚎啕大哭,把自己哭醒了,才发觉是梦,眼里还噙着泪水,心悲戚戚的。窗外天还黑着,才凌晨四点。想给予莹打电话,怕吵醒她,可怎么也睡不着,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熬到天明,迫不及待给予莹视频,予莹没接。

予莹要么不接电话,要么话很少,尬聊几句就挂了电话。林若谷深感无趣,每次问问苗苗的情况,就草草收场。林若谷觉得两人的感情就像落日时的晚霞,越来越淡,担心哪天没了,如同天黑了一样。可当初的承诺,不能随风而去,男人嘛,一口吐沫一个钉,说到做到。

费了吃奶的劲才得到马科长的批假,林若谷回到县城租房,幸好予莹和苗苗没事,虚惊一场。难得予莹有兴致,拉着林若谷逛商场。予莹说半年多没进过商场了,都忘了商场的门朝哪开。林若谷最怕陪予莹逛商场,每次没走几步,累得够呛,腰酸,背疼,腿发软。再就是手机里存货少,经不起折腾,底气不足。既然予莹兴致这么高,也不能扫兴,只能硬着头皮,装作屁颠屁颠地跟着。

服装专卖店不能去,高档商场更不能进,那儿的服装贵得离谱,千万别去。予莹他们径直去了地下商城,那儿才是大众消费的地方。要么衣服款式老气,要么价格太贵,逛来逛去,没一件合适的。予莹在一家试了好几套,终于有一套当季的裙子无论款式、花色、大小都合适,穿在予莹身上洋气,气质立马迸发出来。老板也热情,嘴像抹了蜜,一番甜言蜜语,说得予莹心里美滋滋的。林若谷坐在沙发上快睡觉了,予莹问他怎么样,他“嗯嗯嗯”地点头,眼半开半闭,没看清楚。

一问价钱,标价一千元,打八点五折。予莹嫌贵,要老板再降点,顶多给五百元。老板不高兴,说亏本了,不卖。予莹采取“欲擒故纵”之计,拉着林若谷慢慢走出店门,装作走的样子,希望老板叫她。只要老板叫她,就有戏。可予莹失算了,老板不但不叫她,还说讥讽的话,一看就是穷鬼,买不起试什么试。声音虽低,却被予莹和林若谷听得真切。

你说谁是穷鬼?予莹转过身,气冲冲地质问。

谁搭腔就说谁。老板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嚷嚷起来。关键时刻,林若谷可不能袖手旁观,冲到老板面前与他理论,言辞激烈,像斗红眼的公鸡,差点打起来。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予莹一看不妙,拉着林若谷赶紧开溜。

逃到地面,样子十分狼狈。予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沉着脸,不说话。面子被人家用讥讽和羞辱的利刃一点一点地削下来,撒落一地。林若谷心里愤愤的,站在旁边,瞅了瞅予莹,心里除了愧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来安慰予莹。沉默良久,予莹突然说,我要喝奶茶,消消心中的气。

来到奶茶店,林若谷要了一杯奶茶,予莹问林若谷为什么不喝,林若谷说不喝。

这事深深刺激了林若谷,晚上躺在床上,想着如果破解当前的困境,尽快突出重围。心里十分沉重,没心思与予莹“办事”。反正予莹忙着照顾苗苗,也没心情。

翌日,林若谷没回矿上,马科长打电话也不接。他寻思在县里头找个像样的工作,做梦都想一家人待在一起。个体老板不需要搞财务的,每天的进账和支出,十个手指能数过来。大一点企业把财务承包给专门的财务公司,也不需要财务人员。去财务公司打听,他们要有经验的,一来就能扛活。就像猪蹄子,要卤好的,拿来就能嘎嘣嘎嘣吃,不要生的,生的还要加工,太费劲。更何况,工资更低,自己都吃不饱,更别说养家糊口。哎,看来在县城找个像样的工作,难啊!

朋友建议去考公务员,听起来很动心。听说几百人甚至几千人挤一个名额,竞争压力太大。林若谷打了退堂鼓,还是不去参乎地好,要不然,把头挤破了,还没钱疗伤。在县城转悠了两天,一无所获,除了一身疲惫,还有气馁,不得不回矿,因为家里等米下锅,他耗不起。由于多休了两天,马科长勃然大怒,再不回来,他要给林若谷登报除名,最后罚了林若谷二百元,才算完事。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下班后,肖芠找林若谷去外面喝酒,咋找也不到,林若谷像凭空蒸发了一般,打电话不接,连续几天如此。白天见了林若谷,问他是咋回事。林若谷疲塌塌的,没一点精神,好像没睡醒一样。眼眶黑了一圈,像画了眉,眼珠充满血丝,犹如红眼病。耳朵后面有黑色污斑,没洗净。肖芠问咋回事,搞成这付模样。林若谷轻描淡写地没事,没休息好,说完连打哈欠。肖芠晚上要请林若谷喝酒,林若谷说有事推辞。不管肖芠怎么说,林若谷坚决惋拒,搞得肖芠很不高兴,抱怨林若谷不把他当哥儿们。

黑夜的帷幕一拉下,林若谷悄悄地走出矿区大门,站在路灯的暗影里左看看右瞧瞧,像是侦查,见周围没人注意,立马沿着油路往右疾步走去,迅速融入夜的黑里。路旁草丛里的蟋蟀们啾啾啾地浅唱,为他壮行。

不远处,一个黑影正不远不近地跟着。林若谷快黑影跟着快,林若谷慢,黑影也放慢脚步。大约半个小时,林若谷来到附近的凌云煤矿,在井口前的小广场上,通过皮带源源不断地把煤从井下输送到地面,堆在机头前的下面,像一座小山。灯光昏暗,林若谷与几个人一起,抡起大板锹不停地往大卡车上装煤。

一个人问,小林,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也干这苦力活。

林若谷边抡锹边说,只要挣钱,干什么都行。

另一个人抢着说,我们没本事,只能干这苦活,脏活。而你不应该。说完他们呵呵呵笑。

林若谷觉得那笑声刺耳,没再吭气,心想,没办法,才来这儿。

晨曦初起,东方微微泛白,林若谷抡了最后一锹煤,放下大板锹,擦了擦头发、额头、脸上和脖颈上的汗水,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

林若谷洗完澡后去食堂吃早餐,遇见肖芠,肖芠要林若谷别只为挣钱而不顾身体,身体不好,什么都是假的。林若谷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不会有人知道,对肖芠的关心和提醒没往心里去。

几天后,肖芠在场区大门口遇到马科长,听马科长说林若谷受伤住院了。肖芠既惊讶又着急地问伤哪儿了,重不重?马科长摇头说不知道。

肖芠给林若谷打电话,没接。他来不及给老婆说一声,开车往县医院跑。林若谷说是骑摩托车摔的。肖芠不信,问他哪来的摩托车,要他说实话。经不住肖芠几次盘问,林若谷才吐露实情。原来,林若谷在昨晚装煤时,从皮带上掉下矸石砸中左腿,骨折。

这是工伤,那老板应该负责。肖芠说。

林若谷没吱声,沉默了一会,没签合同,老板不认。

他说不认就不认,没个王法,由不得他。肖芠气愤地说,工资给了没有?

没有。说好一天结一天,当场给钱。谁知他们说话不算数,到现在都没给。林若谷越说越激动。

肖芠一拳砸在病床头的铁杆上,气得说不出话来,平复一下情绪后说,叫林若谷把另外几个干活的名字告诉他,要林若谷安心养伤。

你咋不叫予莹来服侍你?末了,肖芠问。

她要带小孩,没时间。林若谷强调说,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两天后的下午,肖芠出现在林若谷的病床前,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肖芠将一袋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说,这是老李给你买的。

林若谷坐在床头,惊讶地问,李师傅,你怎么来了?

老李双手握着林若谷的手,激动地说,如果不是你推我一把,伤的是我,也可能连命都没了。大伙都说,是你救了我。谢谢你,小林!

这没什么,谢什么谢。林若谷说,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

一周后,林若谷出院了。大夫不同意,是林若谷强行要求出院的。他急着回去上班,因为这个院他住不起,也住不安心。每天不但不挣钱,还得往里贴钱,贴得心里直发慌。

林若谷拄着拐杖,在医院门口等网约车时,看见路对面靠右有一家福利彩票店,门面虽小,但买彩票的人不少。林若谷好奇,反正车还得等一会,闲着也闲着,就一瘸一拐地朝福利彩票店走去,刚到门口,有人欣喜若狂地说自己中了五百,惹得众人羡慕不已。这更激起林若谷的好奇心,既然来了,也买几注试试运气。他粗略地看了看墙上贴的每期中奖的号码,一口气填了十注,期待天上刮大风,吹落馅饼砸中自己。

网约车停在矿区大门口,林若谷慢慢地下了车,司机打开后备箱,把林若谷的包裹挂在林若谷的左肩上,调转车头,一溜烟不见了踪影。走在矿区的道路上,林若谷心里踏实了许多。此时阳光正好,暖暖的,正是中午,场区很静,同事们可能午睡了。

场区大门外不远处的油路旁,有一家彩票店,林若谷克服重重困难,每天要去报到一次,总会买上二、三十注,甚至更多,趴在那儿研究,再仔细填写。林若谷自此迷了彩票,犹如酗酒的人迷上了酒,吸毒的人迷上人毒品一样。总之,一发不可收拾。肖芠虽有耳闻,但认为偶尔玩玩,也不是什么大事。直到一天下班后,沿油路溜达时,遇到马科长,才得知林若谷已经半个月没上班了,惊愕不已。他立即给林若谷打电话,手机停机了。此前,肖芠提醒过林若谷,不能总买,玩不过人家。林若谷不听,还说找到了发财的门路,要靠这个致富呢。可现在竟然不上班了,不上班,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上街乞讨去?

肖芠知道林若谷艰难,生活压力大。压力再大,也不能走歪门邪道,异想天开呀。他感到事态严重,去彩票店遵守,看能不能逮住他,守了几天,鬼影子没看到。他想给予莹打电话,却没她的手机号码,只好作罢。

从凌云煤矿回来,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随时会被略带寒意的秋风吹落下来。快两个月了,不知跑了多少次,终于给林若谷讨回工资、工伤费,总共五千二百元。工伤费应该是三千八百元,肖芠磨破了嘴皮,还是被老板扣了六百。多亏老李他们几个作证,一起去找老板,一起去县劳动纠察大队上访,才得到解决。那次上访回矿的路上,肖芠遭人暗算,被人胖揍了一顿,鼻子差点被打裂了,躲在租房不敢示人,惨不忍睹。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有怕的时候。

当他想着如何把这钱给林若谷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技术科小谢打来的,说有人找他。在办公楼前,予莹抱着苗苗在等肖芠,一见到肖芠,就着急问见到林若谷没有,说他一个多月没回家了,也不给她打电话。给他打电话,一开始不接,后来干脆停机了。找马科长,马科长说林若谷早就没去上班了,也联系不上。她担心他出了状况,真急死人。予莹一脸憔悴,说着泪水淌了下来。

肖芠安慰予莹,要她别急,事情应该没她想地那么糟糕。问她吃饭了没有。她没吭声,只一个劲地伤心。肖芠给他老婆打了电话,告诉她予莹和苗苗来了,晚饭去饭店吃。肖芠帮予莹抱抱苗苗,几个月不见,苗苗认生,不让抱。肖芠硬把苗苗抱过来,惹得苗苗欲哭又不敢哭满脸委屈的样子。

因找不着林若谷,予莹没食欲,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肖芠老婆挺个大肚子,坐在予莹身旁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予莹告诉肖芠他们,不怕他们笑话,眼下处境十分艰难,日子快过不下去。因交不起房租,今天上午房子被房东收了回去,东西也被扣下。她现在没地方去了。

欠几个月房租?肖芠问。

一个月。予莹擦了擦眼泪说。

真他妈没良心,才欠一个月就赶人走。肖芠愤慨不已。忽然想起林若谷干活的钱和工伤费,正好给予莹救急。他把前段时间林若谷工伤的事告诉了予莹,当然隐瞒了晚上抡大板锹装煤的情节。加了予莹的微信,给她转了九千元,多转了近四千元,他没告诉予莹,林若谷家里遇到困难,他不能不管。

予莹还提及一件奇怪的事,昨晚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说林若谷在网上借了他们的钱,到期了还没还,林若谷的手机停机了,只好找她还钱。还恶狠狠地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知道她住哪儿,乖乖地还钱。要不然,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予莹以为遇到了骗子,但心里还是很害怕。

次日,予莹母女俩走了,没找到林若谷,含泪而去。肖芠和他老婆一直安慰,把她们送上去县城的网约车。肖芠暗骂林若谷太不负责,怜悯母女俩。

又过几天,那天天已傍黑,肖芠和他老婆在租房吃饭时,看见房东端着一大碗盖饭,进入原林若谷一家的租房,房间里没开灯,暗沉沉的。一会儿房东空着手出来,把门带上,再提了提手把,从外头锁上。肖芠当时没在意,过会觉得好奇,放下碗筷,顾不上吃饭,悄悄来到那房门前,贴耳静听,听见里头隐隐约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更觉好奇,且疑窦丛生。

后半夜,肖芠起床方便,开门后正走出门时,准备去公共卫生间,这时,看到一个黑影从那房间里走出来,东张西望一番后,快步向公共卫生间走去。当黑影回到房间时,灯突然亮了,黑影吓了一跳。

林若谷。肖芠站在黑影跟前叫道。黑影愣了一下,连忙退到门外,想逃,被肖芠一把拽回房间。肖芠关上门,看了看黑影,只见头发罩了耳朵,胡子遮住了嘴巴,面容消瘦,嘎白,活脱脱的一个野人模样。身上散发出浓烈的汗臭味。若不仔细瞧瞧,几乎认不出是林若谷。

坐下。肖芠命令道。林若谷战战兢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犹疑地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

啪的一声,肖芠扇了林若谷一耳光,咬牙低声说,这是我替予莹和苗苗打的。你对得起她们娘俩吗,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林若谷低下头,一言不发。

又是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响亮。肖芠扇了林若谷第二个耳光,低沉地说,这次替先前的林若谷打的,现在林若谷对自己不负责。你看你活成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还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林若谷嘛。肖芠盯着林若谷,既怜悯又可恨,恨铁不成钢。

林若谷怔怔地坐在那儿,不敢直视肖芠,继而像火山爆发似的吼道,你打我干嘛。我干什么都不顺,养家都养不起,你叫我咋办。我也是一个人,也有顶不住的时候。林若谷两肩抖动着,像个孩子嘤嘤地哭泣。

顶不住也得顶,因为你是个男人。男人就得给家撑起一片天,遮风挡雨,就不能当逃兵。你一拍屁股走人,予莹和苗苗咋办,咋办?肖芠强压心中的怒气,但语气缓和许多。

过了一会,肖芠轻轻拍了拍林若谷的肩膀问,说说咋回事,搞成现在这幅模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若谷止住了哭泣,平复一下情绪,说出了这段发生的事情。自从迷上了彩票后,偶尔也能中百儿千吧,但输的多中的少。玩多了,觉得不够刺激,来钱太慢,经人介绍,买六合彩,跟着人从小坑跳进了大坑。没几天,把身上的钱玩光了,像输红了眼的赌徒,总想着天上掉馅饼,赢一回大的。可没钱咋办,试着在网上借了高利贷,先借了两千,不到一个星期,像催命鬼似的,要偿还五千,这明摆着抢钱。林若谷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次借了一万,就把手机停了,躲在租房不出来。以为这样,他们拿他没办法。

你呀你,让我咋说你,就为了一万元,不上班,不管家,让予莹和苗苗没吃没喝。她们因交不起房租,被房东赶出来了,流浪街头,你于心何忍,还是个男人吗?再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想赖能赖掉吗?肖芠越说越激动。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当时没想那么多。林若谷这才感到事情不妙,追悔莫及。

在肖芠的劝说和帮助下,林若谷回归正常的生活,不再担惊受怕。肖芠想办法凑了两万元,加上林若谷后来借的一万元,共还了三万元。两万元,对林若谷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就这样打了水漂,林若谷非常心疼,怪自己鬼摸了脑壳,做事太糊涂。

林若谷把自己网贷的经历和遭遇写成文字,发在抖音上,告诫大家远离网贷。那是精心编制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到那时想出来没那么容易。这是后话。

林若谷像做了一场梦,梦突然醒了,赶紧回县城找予莹和苗苗,不知娘俩咋样了。做了如此愚蠢的事,最对不起她们娘俩。到了县城,林若谷没有直接回租房,而是去了地下商城,花了八百元给予莹买了一件与上次那件相似的秋裙。既然对不起予莹,就应该用实际行动来弥补。这八百元是林若谷身上几乎全部家当的一半,不过花再多的钱也值得,只要予莹能原谅自己。

提着精心包装的礼物,林若谷忐忑地敲响了租房的门。敲了几下,一点动静都没有,正当林若谷纳闷时,房东来了,冲林若谷高声说,敲什么敲,早就退房走人了。

她说去哪儿了没有?林若谷问。

房东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林若谷顿时不知所措,其实他应该想到予莹会不辞而别。就当予莹想打电话,他手机停机了,也没处打呀。忐忑而激动的心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在房东严密地监视下,林若谷失魂落魄地下楼去。

他给予莹打电话,予莹的手机关机了。这可如何是好,林若谷感到从未有过地揪心和茫然。再拨,还是关机,一连拨了好几次,一直关机。通话记录里,有一个红色电话号码,是老妈昨天打来的,他稍停了一会,拨通老妈的电话。老妈问他咋回事,电话也不接,她告诉林若谷,予莹回去呆了几天,昨天就走了。

她说去哪儿没有?林若谷焦急地问。

她含含糊糊,只说回东北老家。老妈说,你俩是不是吵架了?感觉她一肚子心事,问她也不说。

没吵架。林若谷稍稍放下的心又提溜起来。

没有?那她回来你咋知不道?老妈反问,你这熊孩子,是不是欺负人家了?人家大老远跟着你来这儿,不好好对待人家,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你爸病了,你不回来看看?

老爸病重不重?林若谷问。

有时间还是回来看看吧。两年多了,没回过一次。老妈埋怨道。

林若谷答应一有时间就回去,害怕老妈唠叨没完,借口有事,急忙挂了电话。心里惦记予莹和苗苗,她回东北干嘛,那儿她没有亲人,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了,跟着她妈妈过,妈妈一直在广东打工。这说明她敷衍老妈,没有说实话。

她能去哪儿?真急死人。林若谷心急如焚,打予莹电话,手机总关机。是不是去了广东她妈那儿,可予莹说过不混出个模样是不会见她老妈的。不过走投无路时,也难说,毕竟是亲妈。

林若谷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丈母娘的电话。

谁呀?丈母娘问。

妈,是我,林若谷。林若谷怯怯地答道。

找我什么事?丈母娘没好声气地问,予莹呢?我有话要问她,她还要不要我这个妈。

妈,予莹上街去了,等她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林若谷小心翼翼地撒谎说。林若谷接下去不知说什么,他很少给丈母娘打电话,每次给她打电话,心里发怵。

妈,你身体咋样?林若谷硬着头皮没话找话。

还死不了。丈母娘生硬地说,你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说完挂了电话。

待丈母娘挂了手机,林若谷没为丈母娘的态度生气,反而如释重负。从丈母娘的话中知道,予莹没去她那儿。

予——莹——你在哪儿?

苗——苗——你在哪儿?

林若谷在心里呐喊,不知喊了多少遍。此时此刻,林若谷死的心都有。

无处可寻,急也没用。无奈之下,彷徨回到矿上,一边工作,一边想办法寻找予莹和苗苗。

林若谷将近一个月没上班,没有请假,属于旷工。根据矿上规定,旷工十五天,就被开除,何况将近一个月。别看马科长平时严厉,近乎苛刻,可关键时候,人情味显露无遗。他说他知道林若谷的情况,人都有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能回来上班,就原谅这一次,只有这次,下不为例。他要林若谷抓紧补个事假请假条,找领导签字。马科长建议林若谷去采区锻炼,去采区当技术员。

先前若不是予莹拦着,林若谷早就去了采区。现正遇上好时机,矿上鼓励大学生去一线锻炼。在煤矿,只有在一线摸爬滚打,才有去路,而且是唯一的出路。林若谷梦想成真,去了采区。对于井下,林若谷是新娘子上轿——人生第一回。暂按技术员对待,若表现好,工作出色,才能转为正式技术员。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在采区当技术员,每月工资八九千元,能基本解决林若谷一家三口的正常开销。林若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心稍安了些。

肖芠被提拔,去采区任技术区长,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肖芠说只要林若谷愿意学,他会毫无保留地教他。他要林若谷报考函授,因为考安全资格证,需要与井下相关的专业才能报考。林若谷准备报湘潭大学的采矿专业,决心一次通过。

林若谷一有时间给予莹打电话,予莹的手机一直关机。这让林若谷的心高悬天上,下不来。林若谷吃不好,睡不觉,差点快崩溃了。

肖芠不干了,要回四川老家。林若谷诧异万分,追问原因。

老婆快生了,我要回去照顾她。肖芠说。

你老妈不是可以照顾吗?林若谷不解地问。

哎。大儿子不听话,已经够让我头疼,他从小我就没好好陪伴过他一天,没好好管过他,我欠他的太多。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现在老二快来了,不能再这样,我要陪他(她)长大,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让他(她)度过快乐的童年。因为陪伴才是最好的养育,如果少了这个环节,我们可能将用一生去弥补,去追悔。肖芠说,我回老家找工作,哪怕工资少点都行,再不行,自己做生意,只要能与孩子在一起。

是啊,在煤矿工作的年轻人,哪个没有后顾之忧。林若谷感慨地说,煤矿建在大山里头,离城远,年轻人有了孩子以后,孩子的教育是个大难题,面临工作和育儿的两难境地。而且矿上连家属楼都没有,建矿的时候什么都优化掉了。俗话说,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梧桐树都舍不得栽,哪能留得住凤凰。

肖芠感同身受,沉默不语。

林若谷专门为肖芠饯行,酒到酣处,林若谷抱住肖芠,动情地说,好兄弟,常联系。

好好干,别走邪门歪道,一定要把予莹和苗苗找回来,好好待她们。肖芠拍了拍林若谷肩膀说。

必须的。林若谷含泪说。当车开动时,林若谷对肖芠说,放心,我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还清的。只是欠你的情,恐怕这一辈子还不起了。

肖芠笑着大声说,我听不见。

林若谷笑了笑,目送车子远去,愣了好大一会,才悻悻转身回矿。他有意无意地拨打予莹的电话,突然,电话通了,可是那头没声音。林若谷欣喜若狂,犹如从离别悲伤的谷底一下子窜到相见时兴奋的顶峰,一连叫了好几声予莹,予莹没答话。

予莹,你和苗苗在哪儿,我一直在找你们。快回来吧,我都急死了。要不,你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们。林若谷用哀求的语气说。

——予莹,是我不好。我混蛋。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们!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罪,我犯浑,做了糊涂事。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予莹,我常想起在财大我俩在一起那美好的时光。那时,我们多么开心,多么快乐,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此生有你足矣!毕业时,你义无反顾地要跟我走,我好感动,发誓要好好待你,爱你一辈子。

——予莹,回来吧。我保证,不会再做糊涂事,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予莹,我不能没有你!

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声音,是抽泣后吸溜鼻子的声音。

这时,梅姐递给林若谷一封未封口的信。林若谷纳闷,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写信。信是予莹托人捎来的,林若谷连忙打开,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林若谷顿时如五雷轰顶,两腿支撑不住身体,几乎要倒下去。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了一遍,没错,确实是离婚协议书。

奇怪的是,协议书上予莹并没有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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