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雪影（组诗）

◆空白之诗

雪地上画一只乌鸦，随即又被

新落的雪覆盖

或者说，乌鸦飞走了

空余一片空白。多么自然

像什么也不曾发生，悲与喜

相互补充

就像此时的我，远近镜象模糊视线

又重新虚设

你在与不在，雪依然在下

多余地不停地下

在这个庸常的日子，我徒劳地修改

一首空白之诗

——其实，整个下午，做什么也是徒劳

唯有雪，又一次为你苍茫

◆回音壁

与镜面有着相同的特质

说出的话，经过

压缩、过滤，内心雷声轰鸣

一面墙壁发出的回声

接近于心脏的律动，不必惊讶

物性的反射

是由表及里的过程，芒刺反唇相讥

扩大中逐渐钝化

更多时候，碰壁而回的声音

我习惯性忽略

静下心来，审视体内回廊

雷电穿肠而过

——那些为生活降噪又反弹而来的因子

又一次敲响耳鼓的颤音

◆又见荷塘

冬日，黄昏。生活袒露底色

荷塘一片狼藉

多少人来过，又散去

不必过度悲伤。几丛芦苇

东倒西歪，它们卸下沉重包袱

寒风中随遇而安

像我多年挺直的腰身，面对现实

不得不低下头

空寂，是它原本的样子，或许

一场雪，正在酝酿

暮色加深着它的寂寥

我坐在石头上，视线模糊

一切不再相见

——哦，芦苇消失了，枯荷消失了

而我，走在消失的路上

◆纸上雪影

一字字，一行行，一页页

文字，穿过脑海

读到畅快时，我嘿嘿傻笑一阵

悲伤处，我不哭，只是

沉默。整个下午

为书中人物唏嘘喟叹，更感叹于

自己的命运，以及无法测度的

天道命理

像一些旧伤，疤痕复原如初

仍带给我新鲜的刺痛

窗外，雪越下越大，仿佛遮盖了

某些后绪情节

其实，我并未抬头，文字还在延伸

——只是，我无意识地弹了弹

肩头并不存的雪

◆流沙

与时间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

攥得越紧流得越快

我总是执念于流动的事物

为沙漏的颠来复去忧心忡忡

人过中年

指骨间残留的咬痕，对切齿的爱恨

早已释怀，或是不屑一顾

世俗堆积的尘埃顺从风的走向

向东，向西，起或落

都是定数

追本溯源，每一粒流动的沙

曾有过鲜明的棱角

——想到这些，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轻易抓住你递过来的手

◆老座钟

蒙尘太久，以至于永恒的钟摆

失去了古老的秩序

时间如此年轻，也如此衰老

指针有着某种指向性

而原本分秒必争的世界，安静下来

动或静，与它无关

其实，奔波的一生

只是原地打转，就像昨天和今天

多么相似，又如此不同

坐得久了，便能羽化成仙

无惧于生死

——我想，关于时间密码，这囗座钟

在法条崩断的那一刻，戳破了

不为人知的真相

◆河边小坐

风逆着河水的流向，石头静坐

与流水对峙多年

时间在博弈中，不分胜负

我坐在石头上，芦苇风中摇摆

一只水鸟飞起又落下，叫声与水声

碰撞出涟漪，落日

并不迟疑，一去不复返

不必回头，静水流深的日常

又一次感动我

河水加深了暮色的神秘，起身时

一尾鱼跃出水面

像一个章节的落幕，或是另一个章节的

开始，此时

——倒影在水中的不仅是我

还有灯火万家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