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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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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 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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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远行(外一篇)

作者:孙金贵

对于被群山包围的故乡,我十五岁那年有着强烈的逃离冲动。我实在看腻了清晨起来就堵在眼前的雄峻山峦,闭塞得呼吸都有回声的夜晚。一连串的山路横亘在我上学的路上,掺杂着无数的泥泞和风雨,以及我摸爬滚打了十几载的心酸故事。终于在我初中毕业时,按捺不住心中如野马般的奔腾,决计独自出走。

冲动是因为无知,以及无知对懵懂岁月的极大憧憬。我不敢告诉家人,也没有同伴理解我莫名的疯狂行为。我十五年的岁月都没有离开过这方寸之地,如同井底之蛙一样读惯了“城市”“电影”“火车”等等新鲜的词语,却没有一次走近和触摸它的真实和激动。我会无端地与自己生气,莫名地懊悔着自己投胎在这片贫瘠又闭塞的笼子般的天地间。我必须学会逃离,我把这种想法叫做“自我救赎”,无人理解的救赎。

终于等来了中考,本就没有抱多大希望的考试。我还记得我们全校三百多个毕业生,竟然只有六十几人参加,我栖栖遑遑地混在其中,现在都不能理解当时我究竟是有何目的:高中在城里,我却一直没有去过,我害怕在陌生的地方睡不着觉,我害怕高中的费用会使家庭雪上加霜。后来,我的成绩下来了,我们六十几人中就五六个人考上了高中分数线,我是其中之一,分数很低,但也勉强够得着县里较差的中学抛出的橄榄枝。

我高兴地等待着录取通知书,无数个夜晚和自己说梦话。我终于可以出去看看,不用每天清晨醒来都被群山堵得喘不过气来。

日子翻过了近一个月,我瞄准那是中学所在处赶场的日子,甩掉父母架在我背上的农用工具,踏上了前去中学的路。仿佛我是进城领官的人物,那高兴的脚步声仿佛能使村里的鸟儿都在欢声祝贺。

可是,日子从来没有给予我恩赐,总在春风过后,肆掠着倒春寒。我翻山越岭地来到中学时,大雨如同倾盆,我的布鞋上沾了厚厚一层泥,单薄的校服也被雨水打湿,像只刚从雨中落魄而来的落汤鸡,仍在艰难地向学校走去。

学校里没有人,放假时节到处都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农民正赶着牛从校园里路过。这是初秋的季节,他们顶着风雨依然遵循着春耕夏锄、秋收冬藏的生活规律。而我,站在我曾经挥霍了懵懂时光的宁静校园,怕早被人当成不知归家的野孩子了吧。但是我有理想,有着想要逃离这种生活,寻求新生活的理想。哪怕这种理想,仅仅在几分钟后就被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

我在校园里找不到老师,居然斗着胆去了校长家,先去学校的厕所里拧干校服上滴滴答答的雨水,把裤子上的泥泞在水龙头下冲洗一遍,把鞋子脱下洗干净再穿上,爬上校长家的二层小楼。敲了很久的门,校长才来打开,睡眼朦胧,一定刚被吵醒。我胆小得像一只鼠,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我准备说自己是某某某,但是他哪里知道我呢,全校那么多学生,我就像一条大河里遗落的一颗针。我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我是来拿录取通知书的。

他愣了一下,一定是想不到,眼前这个像落汤鸡一样的学生还有录取通知书。

他把我引进去,找一双拖鞋给我换上,我非常惭愧,脚上还有湿漉漉的泥水,非常担心弄脏了洁白的地板砖。他引我走进他的书房,很快找出几份录取通知书,问了我的姓名,然后又仔细翻了一遍。

没有你的,都找两遍了。他斩钉截铁地转头望着我。我顿时目瞪口呆,比刚才更加羞愧。他洁净的地板和自然而然地镇静着的眼神,让我没有躲藏的缝隙。我无限自豪的心灵开始一点点被摧垮。

校长又在抽屉里找出一张纸,上面登记着中考考生的分数。他补充说:你是第五名,可能是某一科考低了就没有录取,不然分数比你低的人都有录取通知书。我又失落又疑惑,但确实没有通知书。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又像落汤鸡一样走出校长家的。我一直走,没有方向地走。

当我有些饥饿的时候,已经走到街上了,赶场的人已散场,叫卖声也被刚才的大雨洗得零落。我在街头的面馆门口站了很久,才舍得把自己手中的三元五毛钱送进老板手中。我大口吃着面条,饥饿催生着我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可我才吃完这碗面,温饱又使我回忆起刚才的狼狈和接下来的日子。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父母那激动的追问和面对他们揪心失落的眼神,贫穷的日子里我没有复读的资本,没有经商的本钱,没有做农民的强劲体格和耕种的热爱,而我也不想就此踏上打工的道路,过那种异乡奔波的农民工浪潮般飘荡的日子。我的眼泪哗哗地流在碗里,和面汤一样滚烫而无奈。

我决计要走,这是我此刻很有必要的冲动,化悲痛为动力和决策。于是我从街角向着城里走去,我要去看书中写的火车道,去看歌中唱着的霓虹灯,人们常说的公交车和大广场,以及很多很多只有看见才能叫出的名字甚至见了也不一定叫出名字的新鲜事物。我在初中语文课本里就学过郭沫若的诗《天上的街市》,里面描述着城市的样子: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缈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那隔河的牛郎织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颗流星,

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我抬头看看天空,风雨之后露出浅淡的阳光,正从一些稀疏的云朵里射下来。我想这位诗人写的虽是天上的街市,但人间的街市也应如此,那里应也充满着奇珍异宝和新鲜的故事以及幸福的生活。我渴望到那里去,而且要一去不复返,在那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虽然我不知道城市的方向,但我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阳光在风雨后露出昏黄的笑脸,虽是初秋之后,但大地上依然葱茏翠绿和温暖如春。我脱掉早已被体温烘干的校服,搭在肩上,走到僻静处,还会哼出歌儿,或是大声朗诵这首《天上的街市》(也许当时我就只会背诵这首诗吧)。但当看到田地里有昂起头来看我的庄稼人时,我则装作一副赶路的样子,或是故意在路边采几张木叶,吹起口哨,像个二流子一样。因为我心里有个潜意识,斯文的读书人,总会引来怪异的眼光,而二流子的行径则会更符合乡野的气息,虽然我鄙视于这种乡野的气息。我始终怀着文人的生活向往,渴望用文人的路径来改变人生。

我又翻过无数个山腰,穿过无数条小溪,落山的太阳正在催促着路边忙碌的庄稼人终止一天的劳作,逼迫着他们遵循古老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准则。我还在赌着胸中的豪气,我不能回头,像夸父逐日一样,向着前方走去。我抬头看向太阳落下的方向,那里有一座雄伟的高山,太阳像灯芯一样火红的立在一杆之上。我顿时就冲了上去,大步地喘息着往上冲,一棵棵高大的树木被我甩在身后的黄昏里,无数的鸟叫声似乎在嚷嚷着给我让路。我事先就准备好举着双手长啸的姿势,像一匹野狼一样让嚎声响彻四野。我还想高声朗诵杜甫的《望岳》,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岳”到底在何方,但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真是非常地符合此情此景。当我爬到山顶,山高我为峰,初秋时节略带凉意的微风拂面而来,一轮落日正从我的身边滑下,我竟然没有了上山时的豪气,杜甫的年少轻狂在我的心中随风渐渐淡去,继而是孤独、寂寥甚至恐惧。

我静静地坐在山顶,心中不停地想着我的未来:我是什么样的人,应该过怎样的日子;试图通过读书来改变我农民儿子的方式,似乎在一夜之间就成为泡影和讽刺。未来的时光里将有无数的针密密麻麻地插满我的虚荣和傲气,我是该沉默还是反抗,是甘愿失败还是重新寻找?

最后,我还是饥饿着身体走下山来,夜晚就像一堵铜墙铁壁堵在我的前方。我也看不到乡村烟火和听到鸡鸣狗吠,天上没有一点星辰,视野也无一缕电灯光影。山下只有一堆玉米草垛,团团地围在一起。我想今晚是走不动了,决计就此停下我的远行。我钻进草垛,疲惫的身体蜷缩在略微湿润的玉米杆上,心中再一次按捺不住孤独中带有恐惧的眼泪。我很久才入睡,却刚刚睡着又被冻醒,像只山野之中的野兔,会被草垛上滴落的露珠惊醒。我想了很多事,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我的爷爷少年时也曾徒步到缅甸,为求生活到处奔波,我很多时候还对他心存敬畏,而我才走了些许路程便心生畏惧,雄心顿减——难道,我只能被钉死在这片劳苦封闭的土地上吗?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第二天早晨,我起来时露水已蒸发得无踪无影,太阳火红地照耀着我昨晚爬上的大山,庄稼人又遵循着他们的作息准则,牵着牛儿蹀躞在路上,锄头和人一起重复着昨天的动作。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我,爬上一辆正好回我们村的马车,哒哒地把我这次荒诞又难忘的远行终点甩在晨曦中。

后来,我继续着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壮举,最终成功地背离了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来到“闪着无数的明星”的遥远的城市。但对于那次远行,无数次回忆,我依然会无数次热泪盈眶;曾经无数次渴望的逃离,就是现在无数次的渴望回归,在这无数次的渴望里,就叠加成了我的一生。

那个远行的少年,永远活在我心里,他是我记忆里的英雄。终有一天,我会伴随着灿烂的霞光,把他送回那片无法割舍的土地。

春光铺满来时路

春天已经过去大半,时光仿佛在我们的生活里没有什么波澜,像一潭死水守住寂静的春天。我们是该出去走走了,无论是大山还是溪流,我们总想去与鲜花或者蝴蝶打些交道,让久违的春风吹散腐朽的心境。每当迎着春风和土地。我就喜欢把我的儿子铜铜举在头顶,让他像骑马一样骑在我的脖子上,我顶着他到处疯跑,像个大孩子领着一个小孩子一样,让欢笑之声在田野和山间回荡。这似乎才是春天的景象和气息,缺少孩子缺少爱,我们的生活也许会失去色彩和声音。

记得那年春节,我带着妻儿回到阔别两年的故乡,春天还未回暖,寒冬依然笼盖大地。我们兴奋地回到那个久违的小山村,萧索的家园也因为我们的回归而有了欢乐。父母抱着才五个月的铜铜,心里万分高兴。我是年近而立才有孩子的,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是祖宗显灵,让我这个贫穷人家的孩子有了传宗接代的福分。我嘲笑着父母的传统观念,但内心还是有着隐隐的欢喜,家中有个孩子,总比我孤独终老、无人绕膝强上许多倍。我爱独处但也爱群居,儿子的牙牙学语总会令我们仰头大笑。这才是家的样子,是风雨过后久违的温馨。

每一缕春光的出现总要先有风雪的光临。我们回家的前两天,铜铜还是那么欢快,总是在爷爷奶奶的怀里蹦蹦跳跳,在沙发的边沿摸索前进,在我们的床上咧开小嘴咿咿呀呀。我们本以为他会这样健康地陪我们在老家过年。可是,才过两三天,铜铜就不舒服了,看他脸上通红,无精打采,吃奶和喝水都没有什么欲望,睡觉难以醒来。我们误以为是他路上劳累过度或者是水土不服,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我和妻子一夜一夜地无法睡去,半夜里总要过几分钟就去摸摸他的额头,像烤熟的山芋一样。妻子总是唉声叹气,她不熟悉我们老家情况,和我结婚前后也才回去过三次。我当时竟然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情况会有所好转的。

可是,事情却不像我想的那样,铜铜的嘴唇开始发红又变紫了,眼屎擦都擦不完,我开始担忧起来。我记得父亲给我说过叔叔的故事,叔叔两岁的时候,是非常聪明的,连那地上的蚂蚁都很快地数清楚并分辨出他们的种类。可是有一次,叔叔感冒发烧了,烧得非常严重,眼睛珠子都不会转。那时候家里十分贫穷,当地又没有医生,只能靠奶奶一个人背着叔叔去一百多里外的区里就医。那是多么艰辛的路程,不知道要翻越多少大山和跨越多少沟壑。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似乎是可以创世纪的。叔叔是救回来了,可是再也不能数清地上的蚂蚁和辨别它们的种类。父亲说,现在他的脑力依然差劲,那是源于那场发烧。我想起这里,心里一阵恐慌。父亲看我恐慌的样子,就会想起他那迷信的一套,非要说是我爷爷去世时我还是个学生,我如今工作了,又难得回家,回家来又带上个小孩,家里突然添了丁,难免惊动了爷爷的在天之灵。父亲找来一双筷子和一个装有清水的碗,用筷子蘸了点水就在铜铜滚烫的身体上啪啪地打,嘴里念念有词,像要赶走他身上的病魔,然后将筷子立在碗里,放在墙角。

我是见不得这种迷信的行为,我认为这简直是对我这个“文化人”的嘲笑,像任何的科学理论都要在这种迷信之下投降一样。我心里本来就着急,他还要让我对着筷子祷告一下,我愤怒地把那个碗砸了,和父亲争论起这个荒谬的行为。姐姐和姐夫见状,就来劝告我们。姐姐着急去叔叔家屋后找来芦荟,还差点摔了一跤,她撕掉芦荟的皮后贴在铜铜的额头上,她说这是她的经验之谈。她养大了三个孩子,什么风浪都见过,这点我是相信的。初为人父,我有许多的无奈和恐慌,仿佛真的只希望他们的这些妙计能为铜铜减轻病情。姐夫看我木讷地站着,他说带我再去卫生院买些退烧药。此时已是夜间十二点,天上淅淅沥沥地下着冷雨,大山里的泥泞路让我们差点摔倒在路坎下。我们来到卫生院,医生已经睡下了,呼噜声传出窗外,可我们还是把他叫醒,希望他的灵丹妙药能在我儿子的身上起点作用。

我和姐夫买药回来,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弄了一副碗筷,在墙角直直地矗立着。

无论是父亲的祈祷还是姐姐的经验还是卫生院的西药,都没有使我的儿子醒来,我和妻子的叹息声幽怨地回荡在故园和夜晚。第二天,我和妻子决计要去城里的卫生院,那是腊月二十六了,年味开始弥漫在乡村,过年猪已经杀好,美酒已经透着酱香,无数的孩子都议论着压岁钱。我有万分不舍,舍不得父母凄凄惨惨地守着老屋吃年夜饭,舍不得姐姐和妹妹过年时也没有热闹的亲人团圆。

母亲帮我们找一辆亲戚的车,我在车里回望母亲那失落的表情。我是一路颠簸一路回想父母送我们离开时的表情,是多么的不舍啊,把我养这么大,原本可以享受天伦之乐和含饴弄孙的时候,我们却只能又一次离开他们。

我们进入城里的医院,医生说先让我们给孩子输液。输了一次液花上三个小时,我和妻子看到铜铜已经退了烧,还能喝点奶,便放下了心,认为这就是天遂我愿,就抱着他去医院附近住下了。一天的劳累使我们疲惫不堪,便不小心睡得沉。当我们被窗外的车流声惊醒时,才发现儿子已经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嘴唇紫黑,眼睛上敷满了眼屎。

我的妻子顿时急得流眼泪,跳下来抱着孩子就往医院奔跑。我们住进医院时,已经鸡鸣三声了。黑夜开始散去,黎明即将到来。

无数的艰辛才能换来孩子的健康与成长。父母在电话里安慰我时说,养儿才知父母恩,没有一个孩子是随便长大的,现在多点病痛,大来才能抵挡风雨。我小时候也是摔了无数次,痛了无数回,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被狗咬得脚都差点断了,此时还不是健健康康的。我听到父母这般人生哲学,在眼泪中仿佛悟到一些道理。我们不必要恐慌,父母对孩子的爱不是一味地着急与焦躁,没有一场春天会被风雪淹没。虽然给儿子在额头扎针时我们流泪了,护士用管子插进这个刚满五个月的孩子的小喉咙里吸痰时我们流泪了。

过年那晚,铜铜身体稍微好点,就在医院的病床上东一脚西一脚地乱踢,我知道他那是久违的欢腾和兴奋。小孩子就是这么纯真,没有大人的忧虑,吃得饱,睡得好,无病痛,就仿佛自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我抱起他在医院里到处转,除了听到医院里重症患者的声声哀嚎,似乎没有什么人会在大年三十记住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

我让妻子照看孩子,我提出还是出去找点吃的,她已经连着几夜没有睡好,头发乱糟糟的,不愿出门。在空荡荡的街上行走,除了每家每户往天上乱窜的烟花和爆竹声,我仿佛没有看到什么热闹的场景。我走了四条巷子,仍然没有看到一家餐馆是开着门的,家家户户有酒香飘出门外,丰盛的年夜饭在朋友圈霸屏,孩子们的欢笑声和老人的歌谣在钢铁森林里悦耳地游荡。我两手空空地回到妻子的身边,她看我没有带来什么食物,她笑了笑,因为这是她早就预料的事情。我们又背着还在欢腾的孩子,走进一条条街道,仔细地盘查和搜寻,最后来到很远的一条街道,看到沃尔玛超市还开着门。我们如获至宝,走进快要关门的超市,在超市里淘得一些面包、泡面和水果,还有些辣条和花生。

回来的路上,月色渐渐明朗,她背着孩子走在前面,我提着东西跟在后面。夜十分静谧,漫天的烟花和鞭炮声也渐渐退去。我突然问她,你嫁给我是不是很后悔。她转过身来,半天都没有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接着说,过年都没有让你吃到点像样的东西,还这么辛苦。她笑了笑,过来牵着我的手,说,如果你觉得对不起我,那等一下那个苹果我要大的,还有那个辣条也是我的。我们都笑了笑,仿佛这个年就这样过了,我们没有烟花和年夜饭,没有父母的压岁钱和亲人的陪伴。但我们有温暖的人在身边,这个北方的女孩嫁予我,岳父岳母也是万分不舍和千般担忧,我却没有让她过上舒适的生活,除了劳累奔波,似乎就只有我甜言蜜语的谎话。我看到她在医院里满足地啃完大苹果,又吃泡面,我说我们拍照全家福吧,就当是过年了。我抱过儿子,儿子喜欢架在我的脖子上,咔擦一声,相机定格画面时,我和她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晚上,我起来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没有发烧,心中激动后又无法睡去,便拿出手机翻看朋友圈,看到妻子写了一首诗《乖乖》:

上帝播下一颗种子

吸收着血肉精华,发芽、游动、长出四肢

历经了万年之久

终于在我身体里结出果实

至那日,破壳起,我不再是我

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占据我的身体

我不懂为何他要无端哭泣

吃饱时、放下时、撒尿时

甚至在我做好一切无缘无故时

不明白为何他要白天看星星晚上找太阳

睡觉要睡在肚皮上

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

魔鬼跑出来对我说:“扔了他吧,

从此广阔天地随心所行!”

天使跑出来说:“这是神的旨意,

你应该好好照理”。

他们吵闹无休,从天上争论到了地底

这时,隔壁传来了震彻天地的哭声

他用尽全身气力,脸色紫红、四肢不断翻腾

只为寻求我温暖的怀抱

我把呼吸都停止,蹑手蹑脚地飞过去

拉开蓝色印有小熊维尼的襁褓

轻轻的唤了他一声:“乖乖”!

大年初一那天,阳光明媚,医院旁边的广场上人们开始放着风筝。我们办理了出院手续,就径直赶来了工作的地方,父母在电话里劝我们回去过年,我听着听着又哽咽了,但我担心回去后孩子的病会再犯,家里离医院那么远,荒野山村,交通不便,我又无车辆,一旦病发就无计可施了。我还是没有回去,至今又过了两年,我因俗事缠身,也还是没有回去。

所有的美好都在灾难里萌生,一切的不顺都将在风雨后散去,如今,儿子已经慢慢长大,调皮和欢乐充盈着他的时光,我的白发渐渐增多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春天不也照常来临了吗?

傍晚有些风,在这凉风习习的春夜,我们是该出去走走了,无论是大山还是溪流,我们总想去与鲜花或者蝴蝶道声晚安,让久违的春风吹散腐朽的心境。我喜欢把儿子铜铜举在头顶,让他像骑马一样骑在我的脖子上,我顶着他到处疯跑,像个大孩子领着一个小孩子一样,让欢笑之声在田野和山间回荡。哦,那些惆怅与焦虑,就让它在我们的生活里逝去吧,这似乎才是春天的景象和气息,缺少孩子缺少爱,我们的生活会失去色彩和声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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