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棉槐

儿时老家有一种灌木叫棉槐，学名紫穗槐，是田野里的一种常见植物。那时在村前后的小河两岸、水库的土坡、公路的两侧乃至沟壑的陡坡峭壁上和田间路边地头，全都栽着棉槐。一到夏季便长成一片片、一丛丛齐腰深的棉槐林，我们这些长得矮的小孩钻进棉槐林里看不见踪影，当初只知道叫棉槐条子，不知道还有学名。

棉槐的适应性强，繁殖能力强，耐贫瘠，耐水湿及轻度盐碱，最令社员喜欢的是它还能固氮，不与庄稼争夺肥力。两三年后就由一束长为一墩、一片，成为灌木林。这对防风固堤，抗击雨（河）水冲击泥土，保土护田作用及大。

在那个年代，其除了保土固坡功能外，人们的日常生活也离不开棉槐，棉槐叶子、条子对人们的生产生活也有极大帮助。

棉槐丛生是落叶灌木，高一至四米。小枝灰褐色，奇数羽状复叶，一年生的枝条很少开花结籽，只有连续生长两年以上的枝条才生长粗壮且开花结籽。

棉槐是孩子们喜欢的树木之一，每年开春它就从上年割掉枝条切口的树栅子处发芽，生长得很快，半个月左右就长到半米多高，其时的枝和叶都是嫩的，叶子产量大且营养丰富，含大量粗蛋白、维生素等，是优良的饲料植物。

当时各家都养着羊、兔子等食草家禽，靠上学的孩子剜野菜饲养，当青黄不接时，野菜没了，野草也还没长大，无菜可剜时，棉槐叶子就帮了大忙。我们到棉槐林里，一手搢着一根棉槐嫩枝的头，一手从枝头往下撸，很快就撸满了一提篮，此活可以一直干到霜降后。

棉槐叶子让霜一打，便纷纷掉落，经秋风一吹很快就干了，我们便利用早晚拿着破麻袋到棉槐林里划拉棉槐叶子。这些干叶子不仅可存着冬季喂羊喂兔子，用细棍敲砸碎经水浸泡后可搅拌在猪的其它饲料中喂猪，是极好的饲料。

生产队为保留这些棉槐叶子，一般会安排社员在霜降以前割棉槐条子，然后捆的一捆一捆的拉到生产队饲养院里垛着，待风干了后把条子一根一根的抽出来捆好，等农闲时编筐篓、囤底等农具，叶子同样是粉碎了喂猪。

那时每到夏季生产队就组织社员薅青草、撸树叶沤绿肥，棉槐叶子又是沤绿肥的好原料，妇女和孩子都到棉槐林中撸叶子，然后肩挑人抬的送到生产队的粪场沤肥。那时棉槐叶子上长有不少洋辣子（当地叫“八架子”），撸叶子的人时常被其毒毛蜇着，被蜇部位红肿灼痛，很快就会肿出一快硬皮，比蜜蜂蛰的还毒辣，且防不胜防。

霜降前生产队就组织社员割棉槐条子，主要是割河滩、坝坡、路边和地圲子上。割棉槐条子有个技巧，一是镰刀要磨快，刀刃锋利，二是从根部割，一手抓着一根条子，一手挥镰从春季冒芽的地方呈三十度角度从低向上割，留在林中的棉槐栅子不会太尖利。

冬春农闲处猫冬状态，生产队就组织有手艺的社员进行条编，当时农村使用的背筐、粪篓子、抬粪用的粪筐、手推车两侧的偏篓、条筐及仓库里的囤底等器具，大多都是由这些能工巧匠用棉槐条子的编成的。树条子有多种，如柳树条子，桑树条子，柽柳条子，槐树条子等等。其它的条子有的容易被虫蛀，如槐树、桑树条子；有的产量小，如柳树条子；有的枝杈多，如槐树条子；有的茎杆偏软，只能编较小的器具，如柳树条子。在所有的条子中，只有棉槐的条子最好用。既不易被虫蛀，又有很强的韧性，不易折断，而且它的茎干是从底部割下来，捋去叶片就可以编织。那时无论是给生产队出工，还是为自家的自留地干活，筐篓提篮这类的农具总是少不了的，极常用，因而棉槐的条子就派上大用场了。

我的大哥是个编筐篮巧手，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家里的大小提篮、囤底、三把的拾粪筐、门口的挡蓝等都是他编的。房梁上挂的、桌子上坐的、锅台边上卧着的和外面草垛旁立着的都是。大的、小的、长的、短的、高的、矮的、粗的、细的、密实的、镂空的、有梁的、没梁的、带背带的、没带背带的等等。

记忆中他编筐的时候坐在一个矮矮的小木板凳上，先在地面上盘好筐或篮的底，之后捧起了放在曲着双腿上，拿起手边收拾好的条子连插带莂，筐或篓便层层地在生长着。硬岧岧棉槐条子在大哥的手中就会变成软绵绵的绕指柔，三穿四插就会变成生活中的实用品。在上学时当学到成语“编筐窝篓全在收口”这个词是，我是体会最深，理解它的内涵，记忆深刻。

有的筐、囤底是用整根条子一根一根编制的，有的就不是。这要分筐的用途而定，像粪筐、土筐要担重物的筐用整根条子编，属于加重的筐，比较笨重能持重。但大多数的筐或提篮是用棉槐条子破瓣后的条子编制的。这需要先用 “扩子”把棉槐条子破开，一根棉槐条子能扩成三瓣，一根条变成三瓣条。这样编出来的筐不但轻便，而且更秀气更适合生活中使用。“扩子”这个词是大哥的口语。这个特殊的工具，它是用牛角尖制作的，大哥的大手能把它转在手心中，在圆锥形的牛角尖的尖上按照120角度磨出三条黄豆粒粗的沟槽，三条槽在尖部交汇在一起，相贯为三条锋线，这三条锋刃就是“扩”棉槐条子的三把刀。当把棉槐条子头部按在“扩子”刃上稍一用力，条子的头就炸开三瓣，右手掐着“扩子”，左手推着条子向上走，随即整根的棉槐条子冲开成三条篮筐的编条了。

孩童时喜欢棉槐，还有一件事就是秋后撸棉槐种子卖钱，那时各家的经济都很拮据，孩子的口袋里更是“缺少半毛钱”。好在有大自然的馈赠，春季在田野里挖药材卖，秋季便撸棉槐种子、槐树种子卖。

棉槐花期时间长，从初夏长出花穗，而后慢慢开紫色的花，较长的穗状花序，花具短梗，整个夏秋季节都会花开不断。花落结种，荚果棕褐色。当时为了固土防水，有些生产路两旁的、沟壑陡峭处的棉槐条子基本不割；苹果园周围用棉槐刺槐做挡人的篱笆也不割，两年以上的棉槐条子就开花结种。其种子可用来育苗繁殖，供销社采购站收购，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就抽空闲忙地到有棉槐条子的场所收集种子。那时的采摘工具有限，就是中午、晚上或星期天挎着个提篮，到地头林边一手拽着结籽的条子，一手把条子顶端一穗一穗的种子抈(yue)断放在提篮里，有些晒焦了不易抈，就用手撸种子，那时我们穿的衣服多是手工的，两个前襟下册缝有两个装东西的大布袋，把撸下的种子就装进布袋里。拿回家后放在窗台上晒干，卖给采购站，一个秋末冬初可卖个块了八毛的，那时的钱不是现在，在孩子手里可是大钱。另外，从小学到联中，每年学校都组织搞勤工俭学，每周都停一天或半天课，组织我们到野外收集棉槐种子。

做糖葫芦（现在叫糖球）的人家还会在生产队收割完后再到林中用镰刀捡割那些细的条子，拿回家后用刀子把一头削成尖头，清洗干净后绑的一捆一捆的放着。到了腊月或正月把准备好的山楂拿出，用准备好细条子一个一个的穿起来，大的一支十个，小的一支六个，沾上熬好的糖稀就成了糖葫芦。

棉槐长在野外，杂乱无章，也长不成参天大树，是注定不会受到名人雅士的青睐的，且名字也很土气，难入佳韵美文。唯在现代作家汪曾祺笔下，这种树边的好看起来：“紫穗槐我认识，枝叶近似槐树，抽条甚长，初夏开紫花，花似紫藤而颜色较紫藤深，花穗较小，瓣亦稍小。风摇紫藤，姗姗可爱。”文虽短小，甚为可人，尤后一句，颇有六朝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