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茬韭菜馅饺子

童年时的老家没有大鹏菜，蔬菜品种也少，白菜萝卜是当家菜，尤其是在农历二三月青黄不接是常有的事。那时各家除了亲近大自然，到田野里挖些野菜外，就是把上年秋季晒的萝卜干（丝）、荒菜等干菜用水泡泡、碴小豆腐，生活非常艰辛。

那时农村生产队都分给各家一个小菜园，正常年景菜园里最先见到的就是在二月（农历）初过冬的芽葱及菠菜、清明前后的韭菜。各家在菜园选一块土地比较好、位置比较好的整出一快可长可短的菜畦，栽个五六厘韭菜，菜畦子里拢一片，一茬又一茬地割着，从初夏吃到中秋。

春天的韭菜是难得的好食材，杜甫曾留下“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的诗句，正所谓“春日佳蔬韭为先”，地里的韭菜根经过整个冬天的养分积蓄，春天里长出来的韭菜，鲜嫩多汁，辛香不辣，营养丰富，口感极佳，被誉为“春天第一鲜”；民间总结韭菜“春食则香，夏食则臭”“六月（农历）的韭臭其狗”。

我家菜园的韭菜在霜降前就不割了，每墩韭菜苗被霜冻打焉自然干枯在韭菜墩上，大人说是护冬。每年正月底或二月初就会从地里冒出褐色的嫩韭菜芽并一天天长大，期间，我们会每隔个三天两日把每天用泥罐积攒的浑水（尿液）挑到韭菜地里追肥，并到附近的前河里挑几担水把韭菜地浇透；在韭菜苗刚露头的时候，还会用镢头在韭菜席子里扒个沟，扒一些锅底灰捋在沟里灭虫，尤其是灭地蛆。

随着地温的不断回升，加之水肥跟得上，菜园里的韭菜长得油光发亮，清明节前后韭菜就好割了。母亲拿着割韭菜的专用割刀，到菜园一次割六七墩韭菜，头茬韭菜的叶子尤其是叶尖仍是褐色，叶面宽厚、被粗、汁多、味浓，那个鲜味在远处就能闻道。

母亲把韭菜放在篮子里拿回家后，先进行挑拣，再一棵一棵的单摘，掐尖儿去根儿，再用食指中指拇指三位一体，刷去外面薄薄的表皮，露出稍黏光滑的内层。然后放到盆子里，从水缸里舀水洗净，滗净水后放在菜板上切成小段儿，后用刀除着倒入馅儿盆。此时，满屋弥漫着浓浓的韭菜鲜味，在胡同里就能闻到，收工回家的人总会说一句“谁家又做好吃的了！”

母亲再将事先买好的鲜猪肉拿出，切成肉丁，然后放入馅儿盆里。韭菜不吃盐，放上少许事先将大粒子盐用碓捣碎的盐和酱油及话花生油，用筷子将馅儿搅拌好；再将面板铺在炕或桌子上，用小葫芦瓢搲点薄面撒在面板上。然后，母亲就开始将事先和好的面团从小盆里拿出放在面板上，又是搋[chuai]、又是揉，把面和匀，然后撮成大小均匀的面剂子，再用手心压扁，擀成饺子皮就开始包。包好后就下锅，待饺子在锅里的开水里上下翻腾几个来回后，母亲还要再向锅里加两次冷水，火势由急变缓，再稍微煮一会儿，母亲说熟了、饺子就可出锅了。

然后用笊篱捞出来盛满八大白碗（我家人口多），那时的碗大，一碗能顶现在那些小碗两三碗，剩余的捞到长梃子（即去掉穗的高粱梃杆、用麻线串起成长方形，上细下粗两层合订在一起、后把边角剪齐）传盘（也有叫盖垫的）上凉着；捞好了，大人也就收工回家吃饭了，饺子不凉不热，吃起来特好，吃完了还不忘从锅里盛碗饺子汤喝喝。那时的人都从事体力劳动，能吃，尤其是头茬韭菜馅的；母亲包的饺子大、皮薄、馅多、味鲜，既好吃，吃的也多，但总是会管够的、因包得多。在味蕾匮乏的年代，吃上一顿韭菜馅的饺子，特鲜、特香、特高兴。

老家人口重，饺子馅儿略咸。对好酒的人此乃好事，就着咸味喝酒，吧砸吧咂嘴，回味无穷；老家有句俗话“就着饺子喝酒，越喝越有”对于我等孩童，咸点也是好事，初尝人间滋味没几年，越是口重越是香。可母亲都说小儿吃咸了不好，于是找来醋中和，吃饺子蘸醋，成为必然。

吃饺子蘸醋，很多人如此。韭菜馅儿饺子和醋配合，酸抵挡了辛辣，辛辣波澜了酸，猪肉的油腻被霸道的醋一熏，也柔和起来。久而久之，吃饺子蘸醋和蒜泥成为我潜意识里的习惯，以至于多年后离家求学、在城里工作，遇到各色人等，看他们吃饺子，有的什么都不蘸，有的蘸酱油，有的蘸辣椒油，直接目瞪口呆，饺子还能这么吃？

从童年开始韭菜猪肉馅儿的饺子成为我的最爱。无论是肉多韭菜少还是肉少韭菜多，都好。除了包饺子，母亲还会用韭菜烙和饼（有的人叫韭菜盒子），只是白面稀罕改用二伏面或荞麦面，有时甚至是地瓜面。再就是用这些杂面擀面条，韭菜鸡蛋打卤子、烙单饼炒鸡蛋等。总之，当时与韭菜有关的饭菜都是好吃的，日常不多见的。

饺子包一切，不是虚言。好吃不过饺子，但凡能入口的食材，皆可做馅儿，人们筛选的，无非是哪些东西搭配起来更好吃。不知经过多少年的实践，韭菜鸡蛋、猪肉韭菜、猪肉大葱和羊肉胡萝卜等成为固定馅儿料，余下的就靠自己的发挥想象了。

吃来吃去，我钟爱的依然是韭菜馅儿饺子。不止是我，全家都喜欢。韭菜易得，价钱不贵，可荤可素，占尽天机。韭菜做饺子馅儿，荤的是猪肉韭菜，素的是韭菜鸡蛋。家里包的饺子吃味儿，外面做的饺子填肚儿。说到了韭菜馅儿饺子这里，还得加上一条，最好是天然生长的。

好想人生似韭，常割常新，惜痴人说梦，叹青春不再。人一辈子，像韭菜像大葱，像所有能做饺子馅儿的材料，总得被生活碎一次，被时间包一回方能尝出味道。至于味道好不好，全靠自己调自己品，调的不好，咸苦自己咽下去。好歹，咱先吃个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