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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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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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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记

支教记

丰伟

只要不下雨,白兔小学每周一早晨都举行升旗仪式。每当国歌国奏响,学生们唱国歌,行少先队队礼,老师们行注目礼。选出两名三年级学生在国歌声中将国旗拉升到旗杆顶端。他们拉升的速度有时快,有时慢。有时国歌唱完了,还差半米。有时国歌还没唱完,国旗却已经到顶。在场的老师和学生谁也不计较,有的老师会会心一笑。

升旗仪式上,我在注视国旗的同时,还会望一望东面的山峦,看一看山间的晨雾。三月的湖南气温很低,每天早晨这山都不会让我失望,都会扯上或浓或淡的白纱,宛若仙境。我甚至喜欢上了这山间的晨雾,一有空闲就朝山上望一望,有时会拍几张照片分享到朋友圈。

三月初到湖南省永州市宁远县鲤溪镇白兔村,我很有多不适应:山区气温低、宿舍没暖气、听不懂村民方言、经常停水停电……但随着教学工作的开始,日子一天天向前推进,对生活中遇到的小麻烦也就不当回事了。特别是每天早晨我看到山间晨雾,心情会好很多,仿佛这美景有净化心灵的神奇功效,让你忘记眼前的一切不适应,心里只剩下一颗“初心”。

能够到湖南乡村纯属偶然。我提前五年离岗,赋闲在家。某一次酒桌上听一位女士说她姐姐去南方支教了。嗯?我首先想到这是一件艰苦的事,需要勇气和毅力。平淡的生活需要涟漪,我产生了支教的想法。于是,在网上填写了申请、接受初审复审、录制讲课的视频资料,第一步总算过关了。过关后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支教组织要给你的直系亲属打电话,问是否同意你去支教?因为要去的都是生活条件简陋的山区,面临很多不可预测的风险,很多人就是因为家人的阻挠没有实现愿望。

过了这一关,接下来就要从a、o、e学起、写横平竖直的方块字、学普通话发音,各种线上考核一个接着一个,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想找个理由退出,但又一想,中途当逃兵岂不更令人耻笑?还是坚持吧,哪怕精力不足,哪怕身心疲惫。2021年农历正月十五,我终于成了一名合格的支教老师,并知道了我要去的地方。临街前一周,我侄女知道了我要去支教的“秘密”,这件事在“一家群”里炸开了锅,敬佩和赞扬之声此起彼伏。哈尔滨的妹妹、妹夫,乡下的哥哥、嫂子还来我家为我饯行。市内的文友们排着队请我,我简直成了这个世界的“宠儿”。亲朋好友一句句感人肺腑的话不仅激励了我,也增添了我奔向征途的决心。

我们一年级只有6名学生,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广东或什么地方打工。50多岁的李阿姨是学校免费午餐的厨师,她的两个儿子、儿媳都在东莞打工,留下的四个孙子孙女在白兔小学不同年级上学。李阿姨除了上午在学校做饭,其余时间还要种田、养鸡养鸭、照顾这留守的几个小孩儿,很是忙碌。她6岁的孙子卢浩正好在我们一年级。卢浩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儿,可能是家里冬天寒冷的原因,他有经常流鼻涕的毛病,上课时看到他鼻涕流下来,我便递给他一张纸巾:“给,擦擦!”卢浩并不笨,但是贪玩,有时候前一天学过的字第二天就忘了。最奇葩的是卢浩经常把偏旁部首写颠倒了,比如相信的“相”,他会把“目”写在左边,把“木”写在右边,还有歌、叫、和、甜等字,他总是左右颠倒。还有,他有本事把成功的“成”也写反了!我在黑板上试了试,还真有点难度。为此,同学们给他取名“反字大王”!有什么办法呢?的只能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纠正。

我们春季开学讲的是一年级语文下册,第一课《春夏秋冬》进行得还比较顺利,到了第二课《姓氏歌》,麻烦就来了。有的同学能叫出其他同学的名字,但并不能区分姓和名,对“木子李、口天吴”的概念更是含混分不清。课文第二段“中国姓氏有很多,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诸葛、东方,上官、欧阳……”这里出现了四个复姓,我反复讲中国姓氏不仅有单姓,还有复姓!那么,诸葛亮姓什么啊?有的同学回答姓王,有的回答姓张……啊,我简直要晕翻了!——虽然小插曲接连不断,但与孩子们相处总是快乐的。课程过半,期中考试之后,有四名同学成绩优秀,全班及格率100%。

有人在电视上看到支教生活艰苦,但只有体验了,才会真正感到孤独、寂寞。提前离岗之前,我是中国石油大庆石化公司一名基层党支部书记,在职时经常给党员们上党课。离开工作岗位后,心里也曾有过失落,无聊时也曾暗自咀嚼内心的苦涩。好在某公益组织为我开启了一扇门,让我走进大山经历一段不平凡的生活。在这个偏僻的村落,不上课时,我会到田间、山野走一走,看看村民在田里劳作,看山间蜿蜒曲折的小溪淙淙流进宁远河。有时候,正在劳作的村民看我走过来,会问一声:老师好!我也会和他们聊聊家常。其实,在支教的几个月里我走出校园的次数并不多。毕竟,“永州之野产异蛇”这句话已经流传了上千年。

学校东部的山峦应是九嶷山的余脉,虽然海拔不高,但阴天时看不到山顶,浓雾时更看不到绿色,这更为青山增添了一丝神秘,山顶的晨雾似乎总在唤醒我:新的一天开始了,又该走进教室和孩子们在一起了。

端午节当天,村长邀请我们几位支教老师去他家做客。席上有湖南特色菜永州血鸭、梅菜扣肉、香辣泥鳅、玉米排骨汤等,很丰盛。村主任的父亲80多岁了,身体硬朗,能喝上两杯甘蔗酒,对我们几位支教老师非常敬重,说我们来小山村当老师,很辛苦。他没有更多的语言,我想辛苦两个字就是对我们最高的褒奖吧。在这人人都想着发财的时代,也许我们这些义务支教的老师每人都有不同的背景、经历和愿望,但体验一下乡村生活,用微弱的烛光照亮孩子们成长的路,却是我最初的梦想。既然决定走一段崎岖的山路,那么辛苦早就在预料之中。

虽然是村小,但前任支教老师在文化氛围的营造中还是狠下了一番功夫。学校白墙上除了孔子画像,孟母三迁、凿壁借光漫画故事、校规校训外,还写有《我和我的祖国》。一天清晨,在微微的冷风中,望着五星红旗和山间云雾,我竟然觉得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美好!便情不自禁地唱起来:“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唱着唱着我竟然被自己感动了,我的眼眶竟然湿润了。

大约是开学两个月后,我的嗓子出了问题。讲着讲着,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噎着了一样,瞬间发不出声音,需几分钟后才能舒缓过来。我知道这是咽喉炎,是说话过多所致。怎么办?只好托人去县城买几种治疗咽喉炎的含片。那几天在课堂上,我多想把要说的都说出来啊!可嗓子实在不给力。我知道,着急也没用。“病去如抽丝”,但我坚信我的声音一定能恢复。病痛中,我忽然想起郭小川的一句诗:“战士的歌声,可以休止一时,却永远不会沙哑……”也许是信念的力量,一个星期后,我又能大声讲课了!

去白兔小学支教之前,支教组织说这个学校有免费午餐,但仅限于工作日,也仅限于午餐。其他时间的吃饭问题都要自己解决。

学校是三层楼,楼的后面还有一排平房,分四个房间:学生厨房、教师厨房、学生厕所、教师厕所。厨房炊具、冰箱等一应俱全,买来食材便可以自己开火做饭了。可惜我不会做饭,在家的时候也很少进厨房,那么吃饭的问题对于我就成了大事。

和我一起分到白兔小学的林老师是开车来的,他是天津人,起程早,提前一个星期就到了学校,对学校周边的环境比我熟悉。我到的第一天,刚放下行李,他便拉着我到距村约10公里的镇上,买一些生活用品:电水壶、电蚊拍、台灯、镜子……当然还有一些吃的:方便面、牛奶、面包、罐头……我们几乎把车的后备箱都塞满了。

早餐可以喝牛奶面包,但晚餐也不能天天吃罐头和方便面啊。小我近20岁的林老师身高1.85米,做过模特,经营过广告公司,三十几岁便对经商失去了兴趣,自称佛系青年,成为自由职业者,支教便是他自由生活的选择。林老师虽然会做饭,但他对做饭也没什么兴趣。在车上聊天时,他出了个主意:不如我们给食堂做饭阿姨点钱,晚饭到她家去吃。我想了想,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就是可能花费多一些,但省事儿。我对他说:可以啊,这事儿是你跟她说还是我跟她说呢?他说还是你说吧,你是老同志,社会经验丰富。我笑了笑:也不知她能不能同意。

第二天课间,李阿姨正在厨房忙着。我便把要和林老师去她家吃晚饭的事情同她讲了。她边干活儿边思忖着,然后笑着对我说:你们去吃嘛,要什么钱?不要钱!我说:您家也不富裕,还要买米买菜的,得给你钱。她笑着说:去吃嘛,哪里要许多钱……我想这件事情就算谈妥了。

当天下午不到6点,李阿姨就给林老师发语音,让我们过去吃饭。李阿姨家离学校也就二百米,沿小巷拐个弯就到了。我们俩走到李阿姨家时,她正从厨房往饭厅端菜。饭厅的沙发上坐了她的几个孙子孙女。两个大男人一进屋,屋子一下子就显得拥挤起来。李阿姨一边给我们拿碗筷,让我们入座,一边呵斥孩子们不要看电视啦,进而伸手把电视关掉。无动画片可看,孩子们便跑到外面玩耍,吃饭对他们的吸引力不大。

饭菜上桌,李阿姨的丈夫也从田里回来。他洗了手,换了衣服,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刚坐下,他忽然想起忘了拿酒,便起身去仓房灌了一瓶白酒回来。我问是什么酒,他说是红薯酒,自酿的。他给我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林老师不喝酒,李阿姨给他倒了一杯饮料。我尝了口红薯酒,淡淡的,也就30多度。我想,这样的酒和水差不多,连喝了好几杯。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学校的免费午餐,是蚂蚁基金资助的。午餐的标准是每人5元钱,一般是两个菜,一荤一素,主食是米饭。素菜青椒、红薯秧为主;荤菜以鸭肉、鸡肉、猪肉为主,配以土豆或胡萝卜。很多人说湖南菜以辣为主,李阿姨也会往菜里放一些红辣椒,但我发现孩子们吃饭时会把辣椒挑出来,他们并不喜欢辣椒。我想,不论是哪个地方,小孩子都是不能吃辣的吧?

学校门前经常趴着几条狗,有时候我把吃剩的骨头扔向门外,几条狗便迅速跑过来抢食。有一条体型健壮的霸王狗抢食最多,只要它在场,其它几条狗基本不敢靠前。但是,面对眼前的诱惑,有胆大的狗也会冲上来抢食,这样就难免发生相互撕咬的事情。也是因为我经常喂食它们,每当听到开门声,狗们便站起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即使我没带来什么可吃的,它们依然仰望我,对我依然友好。这时,我倒有自惭形秽的感觉,我愧对了这些狗们。

每当我从山上散步归来,走进村子,第一个迎接我的肯定是狗。村子里家家养狗,有的养一条,有的养三五条。听村民们说,这里过年时会吃狗肉,这风俗与我故乡完全不同,我松嫩平原的故乡正月里以吃猪肉为主,只有朝鲜族人才吃狗肉。

大狗小狗黄狗黑狗或卧或跑,既是白兔村的一道风景,也是村民纯朴的精神寄托。李阿姨家有一条母狗,生了六只小崽儿。一个月后,六只小狗个个虎头虎脑、胖胖乎乎、憨态可掬、讨人喜欢。过几天去李阿姨家吃饭,六只小狗只剩了两只。我问李阿姨那几条呢?她说卖了。哦,卖多少钱啊?一条150。哦,也不少了。因为对几个小家伙的喜欢,我又详细问卖给谁了,怎么卖的等。原来小狗是按斤卖的,15元一斤,每条小狗大约10斤,那么一条小狗的价值当然是150元了。

《三字经》说“犬守夜,鸡司晨”,鸡,也是白兔村一大景观。公鸡雄壮威武,母鸡任劳任怨。学校附近村民家的公鸡,每天凌晨1点多就开始打鸣了。刚开始我还有点不习惯,后来渐渐适应了,狗咬鸡叫都充耳不闻。其实,公鸡不仅凌晨打鸣,白天也打鸣,尤其是雨天或阴天,它们的特殊器官总是闲不住地发出一声声长叹……有一次我和小蒋老师去学生家中家访,他家的狗趴在门口不搭理我们,可他家的鸡却扑棱着翅膀啄我们,不让进门。我和蒋老师急忙躲闪,它冲得更厉害了……学生家长笑着把它赶到了旁边,请我们进屋。我也发现,白兔村的母鸡在带着小鸡散步的时候,和公鸡一样凶猛,任何动物都不敢靠前。但母鸡有温情的一面,一旦下雨了,母鸡会把一堆小鸡护在翅膀下面。再看那些公鸡,每天悠闲地打理自己鲜艳的羽毛,竖起高傲的鸡冠,在争抢食物的时候,有些狗也惧怕它们几分。

临近期末考试,我们学到了明代唐伯虎的《画鸡》。这首诗我是第一次读,后两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自是表达了诗人的自负,同时寓意诗人的伟大抱负。不过据我在白兔村的所见所闻,它们简直是从早到晚啼叫不止,引吭高歌不断。

在白兔村生活,发现村里最多的鸟是麻雀。燕子也有,白鹭也有,但不多,麻雀最多。多到什么程度呢?它们可以大胆地在走廊里飞行,在厨房前、水池边觅食。有时候也飞进教室,落在吊扇上,看看黑板,看看正在上课的学生和课桌上的书籍,然后从窗口飞出去,仿佛是检查工作的教学督导。

据说,全中国每个地方都有麻雀,包括最北的漠河、最南的海南、最西的新疆。小时候我曾掏过鸟窝,把手伸进屋檐缝里,摸出鸟蛋和没长羽毛的雏鸟,那只不过是童年的顽皮和好奇。到城市生活后,特别是近些年高楼大厦林立,我曾担心麻雀们没有栖息之地,可是城市的树上、街道上麻雀并不见少。要知道,城市楼房的钢筋水泥、玻璃墙幕是没有缝隙的,麻雀们晚间在哪儿睡觉对我始终是一个未解之谜。

村子里家家养殖家禽,卫生条件相对差一些,苍蝇多。年轻的蒋老师在网上买了一些粘苍蝇纸板,叫粘蝇板。就是在A4大小的纸板上涂上黏液,苍蝇一落上便被粘住,越动粘得越牢。有一天我发现教室门前聚集了很多苍蝇,便打开一张粘蝇板放在了门前。第二天早晨起床洗漱,发现粘板上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走到近前一看,竟然是一只麻雀,在我惊叹粘蝇板的威力时,未免有些懊悔。仔细一看麻雀还活着,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我,并试图努力地挣脱。我拎起粘蝇板的一角,把它抖落下去,它被粘掉了很多羽毛,自然不能飞翔,但还能够跳跃。它在院子里跳着跳着,找个缝隙逃走了,不知逃向了何方,命运会怎样……

中午,学生们有蹲在墙根儿吃饭的习惯,难免掉落一些饭粒、菜叶什么的,这也是麻雀们喜欢光顾走廊、操场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我那天无意中伤害了一只麻雀,内心有些愧疚,也许是希望有更多的麻雀在天空飞翔,我想喂它们点吃的。但喂什么呢?忽然想到网上肯定有卖鸟粮的。打开淘宝,果然各类鸟粮应有尽有。我想麻雀们应该爱吃谷子吧?便买了一袋谷子。

谷子到货后,每天清晨我便在学校的后操场撒一些。后操场树多,树下的青草也多。正如我预想的那样,当一把谷子撒下去,很快便有几只麻雀来啄食,第二天来得更多……看到这灰褐色的精灵不离不弃地围绕校园飞来飞去,我甚至有些感动。也许它们的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这群山环抱的山村里。

一个雨后晴朗的早晨,我又有了新的发现:几只麻雀吃完谷子后,竟然飞到操场的水洼处清理羽毛,这是它们在洗澡吧?静静观察,它们除了清洗腹部的羽毛,还清洗头部、尾部和翅膀的羽毛,在洗澡过程中,几只鸟还叽叽喳喳地交谈着……

也许是白兔村的特殊环境和青砖灰瓦的古朴房屋给了麻雀更适宜的生存空间,它们体型健硕且飞行有力,叫声也算清脆。躺在床上或坐在教室,每天闻小鸟啁啾,为孩子们讲“处处闻啼鸟”时,自有一种如梦初醒的现实感。

在白兔村参加了两次因丧事而举办的筵席。因为村子里空气好,水好,如果没有意外,老人一般能活八九十岁。这个年龄故去,称喜丧。

喜丧是隆重而热闹的,亲人们似乎也没有多少悲伤的情绪。老人故去后,家族人员会成立一个丧事委员会,每个人都有明确分工。如果老人头天晚上或半夜去世,凌晨三四点钟,我们肯定要被阵阵鞭炮声惊醒,这时我们也知道,村子里又有老人故去了。这鞭炮每隔半小时就会放一阵,整个山村不再寂静。这种放鞭炮的祭奠方式是从何时开始的?在黑龙江长大的我感觉这实在是个奇怪的风俗。丧事最忙碌的事情就是摆筵席,需要场地、桌椅、炉灶以及厨师和服务人员等。白兔村没有祠堂,他们办筵席一般都是找块空地,临时搭棚子,临时支炉灶……

六月中旬左右,永州的气温已升到零上三十多度。一天早晨,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听见人声嘈杂和机动车的轰鸣声,仿佛就在楼下。打开窗帘一看,果不其然,一群人正在往学校后操场里搬东西,小型货车已经开进操场,他们从车上卸下帐篷、桌椅、塑料桶等物品……这实在是不可思议,难道他们要在这操场上办酒席吗?后来一打听,原来是村主任亲戚家的一位老人去世了,家里房前屋后没地方,才决定到操场上来办。看到操场上堆放的“物资”,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侵略者已经闯进我的家乡”。

冷静思考了一下,唉!还是忍了吧,体育课这两天是甭上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操场通往学校厨房、厕所的小门锁上。几位老师和我的感觉差不多,但气愤归气愤,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对于白兔村来说,我们只是“寄居者”,并没有多大权力把人家轰出去。与村主任闹僵了对我们也很不利,学校很多事情还要与村主任协商处理。

可以说那是一个令人心烦意乱的一天。阵阵鞭炮声搅得我们上不好课,还要看好学生们不要去操场,防止发生意外。中午的时候主人家请我们老师去座席,大家都没有心情去,在食堂吃一口总比在那儿吃好得多。晚上村主任、妇女主任再次来邀请,两位女老师忍受不了那样的场面,我和家住本地的小蒋老师不好推辞,只好应允。

其实从下午三点多就有一个舞狮子队在操场搭简易的舞台,感觉这喜丧的场面注定要气派一些。我们到操场时,四名舞狮的男青年已经将狮头狮尾穿在了身上。由于天气炎热,他们不时地把沉重的狮子头摘下来透气。可以说几个小伙子的身体都非常健硕,这也是他们常年练功的结果。到舞狮的高潮阶段,一头“狮子”会驮着另一头“狮子”爬到两层楼高的钢管上,打开一卷条幅,条幅垂落时,我看到上面写着“福寿万年,流芳百世”。这个高难度的杂技动作也赢得一片掌声。舞狮表演结束了,几个小伙子收拾道具,拿了红包,大汗淋漓地开车走了。这一边继续点燃香火、燃放鞭炮,孩子们在操场上奔跑玩耍,筵席就要开始了。

宴席上的菜都是路边的几口大锅生产出来了,以肉为主:扣肉、排骨、猪肉、粉蒸肉等。清淡的甘蔗酒或红薯酒随意喝。大家不拼酒也不劝酒,能喝多少喝多少。饭吃到中间,主人家会给每人发一条毛巾,大人孩子都有,这条毛巾可以带回去。为什么了要发毛巾?我百度了一下,这是古代流传下来的,目的是给来宾们擦拭泪水和汗水,也有福寿绵延的意思。

晚宴结束后,热闹的音乐声又响起。我们在宿舍听着,好像主人家请了歌手和乐队。歌曲五花八门,各个年代的流行歌曲都有:《刘海砍樵》《走进新时代》《猪八戒之歌》《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到了下半夜还没停止。

我困了,阵阵歌声竟成了催眠曲。第二天早晨,喜丧真正的主人,那位躺在棺材中的老人将被抬到山上安葬。经过了隆重而热烈的祭奠,我想老人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子孙们生活幸福安康。

提到永州,我首先想到的是蛇。不少朋友听说我去永州支教,也要说一句:“永州之野产异蛇”,可见柳宗元的名句多么深入人心。

我和很多人一样,害怕蛇。但是我也想,柳宗元的时代毕竟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蛇也和其他野生动物一样,被人类大量捕杀,即使“产异蛇”,现存量也不会太多,也成了保护动物。

带着一丝“冒险”的心理,我毅然走进了白兔村。在与村民的交流中,有的老人说村里前些年还经常有蛇出没,现在已经很少能看到了,只是上山的时候偶尔能遇见一条。

上语文课时,学到一句谚语:“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马上就来到”。既然已经见不到蛇了,那么这谚语只适用于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对现在已经无指导意义。说到蛇,孩子们顿时活跃起来,有的说见过蛇、有的说吃过蛇、有的说自己的爷爷抓过蛇……仿佛每个人都与蛇有“缘”。上三年级科学课时,我问同学们喜欢什么动物,大家的回答无非是熊猫、老虎、大象之类。一名叫卢菲的女孩儿回答令我震惊,她说喜欢蛇。我问为什么呢?她的回答倒爽快,说喜欢蛇的阴冷、狠毒。这回答让我马上意识到这女孩的心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五一”节放假我和林老师驱车去附近的仙姑庙浏览。利用导航,沿着弯曲的盘山路,大约20分钟便到达停车场。仙姑庙位于海拔约300米的山顶上,沿石阶攀登才能到达。来仙姑庙游览的人不多,只遇见三三两两的游客,登顶的石阶也还保持原始开凿的痕迹,见棱见角。路两边的树异常茂密,树下生长着我们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因为游人稀少,山路狭窄,走到半山腰,我问走在前面的林老师:“这里会不会有蛇?”他吓唬我说:“有蛇,刚才我就看见一条!”啊?我怔了一下。他见我停在那里,便哈哈大笑起来,我才知道他是在骗我。山虽然海拔不高,但有些路段十分陡峭,没到山顶,我们已经大汗淋漓……快到山顶时出现一个平坦的空地,依山塑了几尊佛像。几尊佛像各司其职,有奉财的、送子的、保平安的……游客可以根据需求上香许愿。仙姑庙内供的是八仙中的何仙姑,游客可以在她的塑像前烧香。林老师三十多岁还没结婚,我说你可以求个美好姻缘,他笑了笑,没听我的。我们俩在山上拍了几张照,休息了一会儿,便沿原路返回。

白兔村虽然处于永州之野,夏天蚊子、飞虫极多,但来了两三个月,我也没见到一条蛇,刚来时的心理恐惧消除了很多,也暗自庆幸躲过了一“劫”。但是也许我“庆幸”得太早,端午节过后的一天下午,我真的遇到了蛇。

我们班有名叫邹新雨的小女孩,长得白白胖胖,很讨人喜欢。她家住离校两公里的甘花洞村,爷爷去世了,每天由奶奶接送。她奶奶喜欢打麻将,常常因打麻将忘了接孙女。有时候五点放学,也不见她来,邹新雨站在校门口翘望。我看她站时间久了,也不忍心,便决定送她回家。到她家要路过一段狭窄的山路。夕阳西下,我们边走边聊,欣赏着路边的野花。她问我:“老师,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我说紫色。她说她喜欢白色。我们正聊着,邹新雨眼尖,指着草丛喊:“老师,蛇!”啊?我大吃一惊,顿时立住!一霎时,眼前真有一条棕色大蛇从路边蹿到了山上……这一刻,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了,不敢动弹。邹新雨似乎还很淡定,抬脸问我:“老师,你怎么了?”我说:“吓死我了!”邹新雨说:“老师,我奶奶说,蛇是不咬人的。”“啊?是吗?”我站在那里,捂着胸口,喘息着……恰好,邹新雨的奶奶迎面急匆匆地走来,我仓皇逃回学校。

遇蛇的惊魂未定,一天暴雨后的傍晚,宿舍里不知从哪儿飞进几十只带翅膀的虫子,墙壁上、蚊帐里到处都是,我们几位支教老师又是电蚊拍,又是驱蚊剂的,总算把它们消灭干净。近半个月的连雨天,河水暴涨,也许这潮湿的气候最适合蚊虫滋生。雨过天晴后,小山村又进入高温模式,毒辣的太阳照着,上课时顺着脸颊淌汗,孩子们在操场上跑几圈儿,回来时头发都湿漉漉的……每当因闷热难以入睡时,我甚至想念三月份初来时每天寒冷的夜晚。唉,人生就是这样,哪有永远舒服的时候呢?哪个人不是在冷热交替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季节?

一本科普资料上说怕蛇是人类的天性,从原始人类就开始了。但为了生存,历朝历代都有人捕蛇、吃蛇、养蛇……一些人就是靠蛇活着。柳宗元所说的捕蛇人虽然一家几代人被蛇所害,但他们还必须铤而走险,去抓捕更多的蛇……

现在永州还有没有捕蛇人,不知道。但山野间蛇的数量减少是肯定的。你看山梁上架设的高压线、转动翅膀的风力发电设备……这些科技进步留下的痕迹,是驱赶山野之蛇的隐形杀手。村主任说,前些年要去山对面的狮子矶,有一条翻山小路,只不过那山上有蛇和野猪,很多人不敢走。近些年村村通公路修好了,家家都有电瓶车和三轮车,有的还买了小汽车,谁也不走那条路了。野猪?现在已经难觅踪迹了吧?那么,永州之野有什么?绿水、青山、青山上的云雾……

夏天到了,可能是阳光过于强烈,山间的晨雾少了,孩子们也快期末考试了。秋季开学,我教的六个孩子将升入二年级,我还会和他们在一起。我想,只要眼前连绵起伏的青山还在,晨雾就不会消失!是巍峨的高山给了我攀登的勇气?还是缥缈的晨雾使我产生了对村庄的眷恋?——无论如何艰难,我会沿着这条崎岖的山路走下去,这条路也许没有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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