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

作者/付光前

想不到，九十四岁的母亲天天要哄，事事要哄，还要变着法子来哄。

哄她吃饭喝汤，哄她去医院看病，哄她添减衣服，哄她去户外活动。在她生命暮年，母亲的有些错误观念，我也顺着她，哄她开心。母亲喜欢热毛巾焐脸，有一次估计毛巾太热，她示意我靠近一点，做出伸手要打我的动作，说：你要烫死我呀？我赶紧哄她，说：是我酒喝多了，怎敢烫死你？

想不到，哄母亲，还蛮有意思的。

母亲一辈子不喝肚肺汤。咳嗽多日的母亲，我就想让她喝一碗肚肺汤，理气润肺，滋补瘦弱的身体。我放一块排骨在汤碗里，哄她是排骨汤，唉，她喝了。母亲在八十九岁那年，身体非常虚弱，我想让她住院治疗，挽救她的生命。人老了，身子怕动、怕挪窝，母亲就是不肯去医院。我就蹲在她的床前哄她，说：还有几个月你就九十岁了，九十岁的老人国家就发钱啦，要发好多钱。母亲听说有钱，两眼放光，说：拉我一把，现在就去住院。母亲喜欢看电视，几个月前她的电视罢工了，只有声音没有画面。我准备给母亲买个新的，她坚决不肯，说：我还能活几天？尽浪费钱。我想着法子哄她，说：单位有个旧电视，我叫人给你装上。母亲说：这个还差不多，我要呢。其实，我暗地叫广播站周师傅买来一台新的，把盒子提前拆掉，给安装调试好。下班后，母亲说电视的图像跟新的一样，脸上乐开了花。对母亲好，是世界上最不能马虎的事。我对自己很抠，几乎是牙刷用到变形、裤衩穿到透明。

想不到，哄母亲，是很快乐的。

今年清明节前，几个表哥一起出钱，把外婆外公的土坟迁到了公墓。我哄母亲说：你的几个侄子都打电话来，邀你回娘家玩一下，再看看外婆外公的新墓。母亲非常开心，唠叨说娘家人没有把她忘记。我慢慢地开着车，摇下车窗，让母亲感受久违的大自然的气息。母亲股骨颈骨折后，她的生命浓缩在一张床上，户外的新鲜空气是多么的珍贵。田野里返青的麦苗绿油油的，田埂上有几只小鹅在悠哉悠哉地吃着嫩草。车子从徐邵村拐上了周八线，向前行驶到了东平河桥。这时，母亲说了一句话，触动了我的灵魂，她说：我盐垛子的家就要到了。家，母亲的家，温暖的字眼，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小时候，母亲领着我们在这条路上，不知走过了多少趟，外婆家是我幼年最快乐的地方。母亲坐上轮椅，我推着她来到外婆外公的墓前。我在焚烧纸钱，恍惚间听到母亲失声痛哭：“妈妈，我来看你来了”。表嫂赶忙去安抚母亲。回家途中，母亲对我说，她一岁时，外公就去世了，是外婆一个人将她与她三个哥哥抚养长大，分别娶亲生子。母亲与父亲结婚后，如果没有外婆家的接济，我家不知道还要出现什么样的困境。疲倦的母亲回家后，喝了一碗稀饭，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好觉。我快乐着母亲的快乐，可以说，陪母亲最后一次重回娘家路。

想不到，哄母亲，还能创造奇迹。

去年十二月份，我把哄字用到了极致。新冠疫情放开后，第一波冲击的就是老人，老人中常年卧床不起的，首当其冲。母亲天天与我说断头话，她说：乖乖，你对得起我了，我到天堂会保佑你的。我哄母亲，说：你死不了，我们母子缘份还没有断呢。其实，我心里有数，母亲生命危在旦夕。母亲阳过后，一张钢丝床，我驻扎在母亲房间九十天。我天天哄她吃药，哄她吃各种各样的药，消炎药、镇咳药、平喘药、化痰药；哄她雾化、哄她吊水，哄她喝止咳糖浆、雪梨膏。家里的微信群里，远在海外的外甥与外甥女争着与外婆视频，带着哭腔哄外婆：您一定要听老舅的话，准时吃药、按时吊水，过年我们一定回家去看你。有一次请村医到家里扎静脉吊水，母亲手上脚上戳了好几针，才找到静脉。每一针都扎在我的心上，母亲忍受了巨大的疼痛。就凭一个哄字，奇迹出现。通过吃药、吊水、雾化，母亲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大难不死，死里逃生。七十多岁的大哥对我说：我们能有一声妈妈喊喊，是多么的珍贵、多么幸福呀。

想不到，把一个善意的哄字，用在生命垂危的母亲身上，是多么的值得，是多么的幸福；想不到，一个善意的哄字，里面装满了血浓于水的亲情，装满了人间的爱心与孝心。

作者：付光前，男，江苏高邮。卫生工作者，茶余饭后喜爱码字，字里行间喜欢拾贝。扬州市作家协会会员，高邮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