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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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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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厾白果

张敏俐

人老了,也许昨天的事会忘记,但是,几十年前小时候的事却历历在目,清清楚楚,尤其会触景生情,见物生忆。

秋深时节,我偶然有兴到丹阳大运河东岸去散步,因为去那儿散步的人不多,很清静,我可以漫步前行,边欣赏沿岸风光,边观看水上船只,悠闲自得,非常惬意。没想到走着走着竟然与我童年的“好朋友”不期而遇,眼前的一棵并不高大的银杏树下落满了皮色枯黄的银杏果,路面上草丛里斜坡上到处都是。因树龄不大,剥掉黄皮,白白的银杏果虽然没有我小时候玩耍的那么大,但因很久未见,弥足珍贵。我看着掉落满地的银杏果无人理睬,顿时不免有点怜悯加爱惜,不忍心视若无睹,它们个头小归小,但都成熟了,它们具备了被食用的价值。再看看相邻的几棵,同样如此。正好我口袋里有只空塑料袋,反正闲着无事,我就耐心地弯着腰低着头,围着那几棵银杏树转了个遍,嘿!收获还不小哎!我拎着沉甸甸的塑料袋,心里洋溢着一种莫名的喜悦,这倒并不是因为它可食而喜,殊不知,这是我打小就怀有的一种特别情感。银杏果,我们小时候叫它白果,它曾经陪伴着我和小伙伴快乐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清苦的冬天。大半辈子不捧它摸它了,一朝触碰,真是老朋友重逢啊!

思绪把我带回了童年,六七十年前,我们小时候不能跟现在的小朋友比哦,可玩的东西是土得不能再土了,天气暖和时,可以赤着脚玩砖头瓦片,天凉了,玩具当然就要更换了,尤其是深秋以后,白果上市,吕城镇上的小朋友最热衷于厾白果游戏。也许厾白果这游戏并不大众化,不像拍皮球、踢毽子那样普及,好像是我们吕城男孩子独创的一种带有一点儿博彩形式的游戏。首先这厾白果的“厾”字叫得就有点生僻。说实话,这“厾”字还是我翻遍了字典才查出读du音。因为我们吕城人形容从某一距离将一物体向某一目标掷去,叫做“厾”,显然与字典里解释有出入,但唯它合适。

那厾白果到底是怎样个玩法呢?让我细讲给你听。游戏之前,先要找一小块临墙的平整的泥土地,然后用小刀在紧贴墙根处挖两个差不多像乒乓球大小的洞坑,两洞坑之间相距约一指宽,这便称作“鼻梁”,言下之意,这两洞坑就是“眼窝”。接着再在“鼻梁”的正下方挖一个玻璃弹子大小的小坑,戏言“鼻孔”。当然,这三个洞坑的圆心相互之间应尽量成等距离才像样好看。三个洞坑挖好后,一个“游戏盘”就做好了。在没有墙的地方,我们就在两“眼窝”的上方竖一块面积较大的砖块作挡板,照样游戏。有了“游戏盘”再在它下方约四尺开外的地方划一条与墙或挡板平行的长直线,这样,整个游戏场地就准备好了。

游戏一般都是三个人参与,开始要先择排行,我们俗称“择头”,三人都站在靠墙处,各人都向那长线抛出自己的一粒白果,目测白果离线最近者为头家,其次二家,离线最远者为末家。决定排行,有两个作用:第一个,上场操作(厾)按次序来;第二个,分享彩头。彩头是这样分配的,即不管谁上场操作(厾),分别落进三个洞坑里的白果个数,头家享受1、5、7;二家享受2、4、8;末家享受3、6、9。所以,这样的博彩游戏既碰运气也讲技巧。按理说,这个分配原则似乎不符合数列逻辑,是不是从别的游戏中沿袭而来的?还是根据本游戏的动态规律而特定的?不得而知。

好了,排行决定了,三人各交出三粒白果,共九粒。由头家托在右手心,第一个开厾,人站在长线处,面向游戏盘,右脚的前脚掌踩线,为了拉近与游戏盘的距离,玩家都会本能地将身体前倾加下蹲,为了平衡而向后伸出左腿,身体倾得越前,左腿后伸得越长,穿棉袍长褂的须用左手提起前摆,与此同时,托着白果的右手掌拢成匙状,置白果于掌前,并将胳膊肘略有后缩,蓄势待发,眼睛瞄视着游戏盘上的某一个点,这个点由厾者根据自己的盘算而定。待到身姿手势眼神统一步调的那一瞬间,身前冲,臂前戳,后伸的腿也收回来跨向了前,就在这一刹那,手心里的白果得到了一个初速度,从指尖飞出,直冲那目标而去。作为头家而言,希望入目标洞的白果数呈七或五。但是,厾出去的白果并不是那么驯服,即使技高一筹,也难尽人意,故而落入三洞眼的白果数五花八门,各种组合都有。这时候,三玩家就各得其所了!落入洞眼里的白果,被各家取走后,其余外逃的白果所剩无几,再集中交给二家来厾。此时,二家就要想方设法让手中白果尽可能地“成双成对入洞房”,让自己的收益最大化,因此,这时的手姿就有讲究了,是匙状还是佛手状,就要根据当时的白果数酌情而定,但这也只是一厢情愿,技巧还要加上运气才能决定一切。无论轮到谁厾,当白果全数入洞或洞外仅剩一粒时,这局游戏结束,洞内白果按排行分享,外逃的这一粒按规矩归厾者所有。因此,末家在整局游戏里面就只有在旁等待获彩的希望,很少有上场厾的机会,不过,得本或者有赢的概率也不小哦!九粒白果分享完毕,一局结束,下一局从头开始。就这样,我们小朋友们乐此不疲,玩得不亦乐乎,天再冷,活动得浑身热乎乎的。

这游戏虽受小朋友宠爱,但它有个缺点,这游戏盘上的洞眼难以保存,因为是泥土的,经不起踩踏,经不起雨淋,隔几天再来游戏大都要重修或重挖。我家门前的这条西北街虽然没有别的街那么繁华热闹,但街道还是用石板条铺设的,包括门前的空地也都铺着石板垒着砖块,想要找个厾白果的地方,好难!

不知怎的我突发奇想,想要做一个“永久型的游戏盘”,以供我们小伙伴随时能游戏。我发现我家房前檐下有一块特大的砖头跻身于石板一齐,铺设在门槛外的阶沿上,正因为它是块砖,虽然很大,但再大也比不过石板,所以被排挤到了两间房屋最最西边的墙脚根。这块砖酷似城砖,或就是城砖,在吕城镇上,估计块数不会多。因为我听祖辈人讲过一句俗语,说是“河庄河庄没有庄,吕城吕城没有城”。吕城没有城哪来城砖?由此可见,这块砖要么非本地原籍,或许在老早某个时候因某种原因来自他乡;要么是本地窑工应某个建筑需要,少量特制的。至于怎么来到我家门口,这就要问老先辈了!它既然在我家门前,而且位置又那么好,对我来说真是天赐一宝啊!我暗自欣喜,心想石匠能在石头上凿洞,难道我就不能在砖头上凿几个洞坑?有了这幻想就要付诸实施。于是,我找来了一根大洋钉和一把小榔头,趁大人们不在家时,开始了我的雕刻工作:我先用粉笔画好图样,首先沿着画线凿出圆圈,然后从圆心凿起,一小块一小块向外扩张,再慢慢地凿深凿圆。小孩子家,从来没学过这“手艺”,笨手笨脚,凿一个洞坑不容易哦!比挖泥坑难多了!花了好久功夫才凿了一个“眼”,还是毛坯。我估计大人快要回家了,赶忙打扫一下,把事先准备好的板砖盖上,暂时不让大人发现。那时,人小也有鬼肚肠,怕被大人早发现了,既要挨骂,又会被阻止继续施工,那设想就要泡汤了。但是,一旦等我完工了,使用起来才被他们发现,顶多挨一次骂,生米煮成了熟饭,挨骂也值了。所以,我就等待机会,每当大人嘱咐我:“不要跑远了,在家好好看门啊!”我就知道他们都出去有事了,就赶快继续我的“工程”。就这样,经过几次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小手也有好手艺,呱呱叫的三洞眼凿好了。其实,我在施工的时候,小伙伴们早就在围观等待了,他们也盼望着早日竣工,早日使用。所以,等我一声竣工,就迫不及待地开厾了……

正当我们玩得开心的时候,我爷爷回来了。他老远看到我们几个小孩簇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走近一看,立刻吼道:“这是谁干的?”我们都吓得不敢吱声。小伙伴们虽不指我,我猜想他们肯定都会把眼睛望着我,我哪敢抬头,我知道只有挨骂的份,早有了思想准备。我爷爷一看也就猜到了,他一边唬着脸举着手向我走来,一边吼道:“我知道只有你这个活宝贝想得出。”我仰脸一看,把头缩进脖子里,但心里一点都不害怕,我知道他的手不会打下来,因为我爷爷从来不打我,只会吓唬我。就这样,生米烧成了熟饭,骂我也无济于事了。再说我家的大门在东边一间,西墙根下的几个小坑离大门那么远,又不妨碍到任何人和物,孩子在家门口玩,不到别处去野,也不是坏事,这“砖质游戏盘”就自然而然地被默许了。从那开始,我的小伙伴们就不用再到别处挖洞了,做完家庭作业,想玩就玩。

但是,好景不长,过了些时候,这块“砖质游戏盘”不知被哪儿的同龄人相中了。一天早晨,发现它不翼而飞了。这下可把我急坏了,我急得倒不是失去了它,急的是一顿臭骂躲不了了。不出我所料,长辈们对我齐开火,轮流训斥我,他们对我的责怪,句句都在理,我只能低着头红着脸挨批。我爷爷的火气特别大,嗓门最高,他对着我吼叫着:“你去看看,那里缺了一大块,格种个还像个什么样子?专门不干好事!看来这房子要败在你的手里……”那时,我自知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我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被人偷走。我既恨偷盗者也恨我自己,我不应该别出心裁,深深的自责和内疚揪着我的心,我暗暗发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厾白果了。真的,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厾过白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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