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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开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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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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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酱油醋”的年代

燕开良

现在,无论城市还是农村,提着瓶子或端着碗“打酱油醋”的事已看不到了,但年龄在六旬以上的老人,大概都还会清楚地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打酱油醋”的情景。现在的孩子,谁会知道“打酱油醋”是一种什么经历?用瓶子“打酱油醋”,属于我儿时的那个年代,现已成为历史。也许是因为“打酱油醋”的事让我的童年非常开心,才让我对它刻骨铭心;也许是因为酱油醋对我儿时的家庭生活特别重要,才让我把它永远定格在记忆里。

在我童年的那个年代,各级供销部门代购代销,每个人民公社、管区(片)都设有供销社,每个生产大队都设有代销店。当时,人们稍微留意,就会在坑坑洼洼的村里巷道上,看到穿着土里土气的孩子拎着瓶子,或提着罐子,或端着碗去代销店“打酱油醋”的身影。不过,我家家境贫寒,缺衣少饭,莫说酱油、醋,就连食盐也要省着吃,做菜没有食油,就用盐或辣椒调味,一年到头用糠菜、树叶充饥,我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酱油、什么醋。到我六七岁时,生产队的粮食产量高了,分配给社员的口粮也多了,各家自留地的粮食和蔬菜收成也好了,乡亲们的生活水平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高,我家的生活也有较好的改善,也能买点酱油醋吃了。村代销店位于村子的中心,与我家一路之隔,代销店老板的叫卖吆喝声,我在家都能清晰的听到,酱油、醋、糖果的香甜以及荆河白干酒的醇香味我都能闻到。那时的代销店是全村人的商场,在我的印象中什么都有,如雪花膏、护肤油,香烟、瓜子、“二锅头”, 针头、线脑、桃木梳,瓜子、糖果、黄豆油,铅笔、橡皮、卫生球等日用百货、学生用品,一应俱全。虽然,每种商品的数量都很有限,但应对当时百姓的消费水平,那还是绰绰有余。而我却最喜欢“打酱油醋”。每逢家里需要“打酱油醋”时,我就非常高兴,母亲给我一毛钱,打半斤酱油、半斤醋,剩下的钱让我支配。每到这一时刻,我就立马拿起瓶子,攥紧钱,跑出大门,跨过路去“打酱油醋”。

记忆中,村代销店是两小间茅草东屋,酱油、醋分别散装在两口大磁缸里,蒲草编的盖子,一揭开盖,酱油、醋的香味就扑面而来,每逢此刻,我就闭上眼睛深呼吸,享受那股子香气。那时,卖酱油醋不用秤,用一支长柄的竹端子,后来的量器是由搪瓷厂统一烧制的白色搪瓷端子,有半斤和一斤两种端子。只见代销员手握竹端子,伸进深不可测的酱油或醋大缸里,舀出酱油或醋,用漏斗注进我的瓶子里,瓶壁上如细雨漫过挡风玻璃,漏斗里的酱油或醋进了瓶口,代销员还要抖一抖,唯恐浪费了一点一滴。半斤酱油半斤醋正好一斤,能装到瓶子颈口,半斤酱油六分钱,半斤醋三分钱,打好了用个木塞子盖严,代销员就隔着柜台递给我,并让我小心点,我接过酱油醋瓶子和三块糖果立刻回家。由于代销店离我家近,往往是母亲嘱咐的话音刚落一会,我就带着满满一瓶酱油醋回到了家。回家后,我让母亲吃糖块,她总是推辞说:“我的牙疼,不能吃糖,都是过去吃糖多造成的后果。以后,你们要少吃糖,保护好牙齿。”听了母亲的教诲,我与小姐不停地点头答应。这三块糖我与小姐一人一块半,吃的津津有味,心里特别高兴。从那时起,我一直牢记母亲的话,平时不吃糖,或很少吃糖,至今,我的牙齿完好无缺,从来没有痛过,这也与坚持每天早晚两次刷牙有关。现在想起当年“打酱油醋”的事,好像是发生在昨天,代销员那熟练的操作和对我“小心点”的吩咐,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还记得,当年我家用一个一斤的玻璃瓶子打酱油和醋,这个积满一层油渍的酱油醋瓶子很厚实,外观上已看不出它的本色,但它全身充满着浓重的生活气息,我家用它“打酱油醋”多年。由此可以看出,当时我家的生活条件很差、生活非常艰苦,就连日常生活用具都缺少。

记忆中,那时我家养了很多家畜、家禽,如鸡、鸭、鹅、猪、羊、兔(曾经几年喂养长毛兔,定期剪毛卖给县城采购站)等,卖了下的鸡蛋、鸭蛋、鹅蛋、兔毛、猪、羊,母亲才有钱维持家庭生活。饲养家禽、家畜很不容易,唯恐发生鸡瘟、禽流感、家畜伤寒等畜禽急性传染病。一旦发现家畜、家禽中有蔫头蔫脑的,母亲就非常担心,特别关注,隔离饲养。晚上,她顾不得休息,一次次地检查鸡窝、鸭窝、鹅圈、兔笼子、羊圈、猪圈,数家禽、家畜的只数,检查一下是否关好了鸡窝门和鸭窝门,以防黄鼠狼来偷袭。母亲白天要到团坑边、长坑边或稻田里数鸭子、数大白鹅的只数。母亲一边数着,一边心疼的掉眼泪——那是她用来生钱养家的指望啊!母亲每次出门去检查鸭子、鹅,我都跟随在她的后面,帮着点数。我虽然年幼,却也能体会到母亲的辛苦,也知道母亲的钱来之不易,因为这,自从母亲那次教育我“少吃糖”后,再去“打酱油醋”时,我就不买糖块了,把找回的那一分钱带回家交给母亲。我从小就听大人的话、爱劳动、能吃苦,总是被母亲和婶子大娘们夸奖,我就是在夸奖声中渐渐长大的。

那个年代的糖纸大多都是普通纸的,玻璃透明纸的糖价格贵,代销店卖出的也少。我没有了钱买糖吃,但对糖时刻想念,偶尔见到路边上的玻璃透明纸糖的糖纸时,心里就热乎乎的,便小心翼翼地捡起,将糖纸铺开展平,再小心翼翼地用水洗掉粘在上面的泥土,然后找个角落、很享受地把洗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糖纸对着阳光,欣赏玻璃糖纸里那五彩缤纷的世界,瞬时,我开心极了,会自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儿时的梦想也在手中不停地翻飞。

那时候,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吃点酱油和醋,现在明白了,在那个贫困的年代,物资匮乏,老百姓的生活很困难,天天都是吃自家种的那几种蔬菜,若是没有一点酱油或醋染色、改味的话,那缺盐少油、清水煮的、寡淡的糠菜是真得吃不下去!母亲勤俭持家,吃酱油醋坚持细水长流,我家买一斤酱油醋要吃好几个月。她常对我们说:“咱们家劳力少,摊的口粮少,生活上就要坚持节约,一点都不能多吃、都不能浪费!”在那个年代,我们家每天只吃两顿饭,那也经常断顿。

有一次,我打完酱油醋后才想回家,听到“堂弟”在哭。堂弟家与我家一路之隔,他比我小几岁,代销店用的两间茅草屋,就是他家的房子。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没有菜吃,糠菜窝头吃不下去,被他娘(我叫婶子)骂了。我叹了一口气,让他把饭碗端过来,我谨慎地拧开酱油醋瓶盖子,往他碗里倒了几点酱油醋,让他用窝窝头蘸着吃。堂弟吃着蘸了酱油醋的窝窝头,嘴唇边粘了一圈酱油醋,黑红的嘴头,真是可爱,他笑了,我也笑了。我回到家给母亲说了这个事,母亲不但没有怪我,反而还夸我心地善良,日后定成大器。我知道,母亲这是在鼓励我,让我学着关心他人,助人为乐,将来做一个有益于他人、有益于社会的人。

那时,新中国才成立十多年,全国人民都在勒紧裤腰带搞建设,老百姓的生活都困难,吃不饱肚子是经常的事。饿极了,我就与小伙伴们一道去田间地头、河滩沟边、坝子上、树林里,采摘桑葚子、野葡萄、野脆瓜、金银花,挖野葱、野祘、茅根、蒲公英根,或钻进高粱地里打乌麦等,搞些天然食物充饥;在家饿的实在是撑不住的时候,就用地瓜干蘸着酱油醋吃,没有地瓜干时,就用手指蘸点酱油醋抹到舌尖上,闭上眼睛品味着它的鲜香,用来抵御饥饿的来袭。

由于连续几年我家饲养两头母猪,每头母猪每两年下五窝小猪崽,每窝都有10头以上,成了十里八乡都知晓的养猪大户,每年仅卖猪仔一项收入就非常可观,不但生活好了,还盖起了三间砖包门窗口(农村称“提门提窗”)的马褂子屋(两行青瓦屋檐),是我村当时最时尚的房子之一。家里有钱了,生活水平随之提高,母亲隔三差五的叫我去代销店买大酱,大酱可是当时一般家庭望而止步、买不起的食品。盛大酱的小磁缸置放在柜台上,代销员先用木杆秤称一下我的碗重,再用一支长柄勺子伸进缸里,直接舀大酱放在我的碗里,然后,再称量。当时大酱一角五分钱/斤。有时母亲还差我去买豆腐乳和臭豆腐。豆腐乳和臭豆腐分别用棕褐色陶瓷坛子盛装着,那两个直筒式坛子外边口处,常浸出一层盐卤,看上去,那老坛子往往还能让人感受到鲁西南人豪爽的风情和十足的乡土气息。那时我家吃豆腐乳或臭豆腐,一般一次只买三四块,每块豆腐乳二分钱,臭豆腐比豆腐乳稍贵一点,五分钱两块,这种售卖的行市,前后一直延续了好多年。自那时起,我家也能吃上一角三分钱/斤的上好酱油了,这让我非常开心,也为我的童年增添了美好的记忆。不过,这期间母亲更忙碌了,一年到头,从未停止她的奔波,风里来,雨里去,没白没黑地操劳,她特别关心小猪仔,恐怕小猪仔被老母猪压着了。她辛勤付出、无怨无悔,为我们家拼得了宽余、赢得了尊严、带来了希望。

如今,超市货架上包装精美的瓶装、袋装、盒装酱油、醋品种繁多、整齐划一、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却没有了旧时村巷用瓶子“打酱油醋”的那种市井古韵。不过,现在用微信或支付宝付款后,即可拿走包装精致的酱油或醋,根本不需要拿着瓶子、罐子去“打酱油醋”了,这样既方便,又卫生,让人买的顺心、吃的放心。时代发展日新月异,今非昔比,我为之高兴。

转眼间,数十年过去了,散装的酱油和醋早已难觅踪影,可它们却是上世纪80年代之前老百姓生活的主要调味品。那用瓶子“打酱油醋”的往事,已牢牢的记在了我心里;那曾经在我舌尖上停留过的酱油、醋、大酱、豆腐乳、臭豆腐的鲜香,犹如沁人心扉的花香,缥缈荡漾在我的思绪中,久久不肯离去,始终香甜着我的记忆;那个年代,那个代销员,那个酱油醋瓶子……都为我的童年留下了一道道深深地印记,我要永远记住他(它)们,记住他(它)们伴我走过的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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