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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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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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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山批注《红楼梦》连载

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直接点明这本书的内容就是作者亲身经历的一段故事——在作者看来也是梦幻,又不能直说——因为有太多的人、事恐怕会触及最上层的隐私或利益,所以隐藏了很多真人真事,再假借神仙僧道补天顽石等说法,写出了这部《石头记》)。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以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联系整部著作,曹公对“锦衣纨绔”“饫甘餍肥”之罪是真诚反思的,对“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之罪是反话正说的,对“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是怀念向往的。说明这本书就是曹雪芹的回忆录)。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然我今天穷困潦倒——屋顶、窗子都是用茅草、蓬蒿搭盖,用土坯断瓦垒灶台、用绳子结床笫——但当年晨夕不同景色,满园草树花柳还时时在目,对比尽管很令人唏嘘,但丝毫不影响我表达内心的思想)。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此处脂批本是如下文字:何为不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以悦人之耳目哉?故曰’风尘怀闺秀’。”乃是第一回题纲正义也。开卷即云“风尘怀闺秀”,则知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阅者切记之。诗曰: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本人认为曹公定有怨世骂时之意,此意总耿耿于怀,才激发他写下这部鸿篇巨制。)

此回中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眼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此句一转,把上面第一人称转为第三人称)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甲戌侧批:总应十二钗,副册又副册。)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为何用一百年的日子数呢,莫非隐喻人生百年恍如一梦?)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石经锻炼便通灵性,人更要切磋琢磨。)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别,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这说的便是《红楼梦》的大体框架,也是曹雪芹自己的生活经历。世间荣华来之则享、去之坦然,不可对此过于执着。)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锻炼以后还是垫脚的命运,不锻炼呢,更是无处安生。人要从中悟出道理。)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甲戌侧批:妙!佛法亦须偿还,况世人之债乎?)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好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哪几件奇处(甲戌侧批:可知若果有奇贵之处,自己亦不知者。若自以奇贵而居,究竟是无真奇贵之人。牛注:真正有才华的人却不自知、或者说不愿意显摆,那些无真才实学的人倒喜欢处处宣扬)?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后来,不知过了几世几劫(为了不被陷入文字狱中,这里又打了一个闷葫芦),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这是作者的自嘲:没有“才能”能为国家所用,变幻手法写成文章后世留名。)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就是那赖头和尚与跛足道人,他们是仙友。空空道人比他们晚了几世几劫,他出现的时候这个故事早发生了,他只是抄录了《石头记》,这让故事发生的时间扑朔迷离,难以和当世挂上钩,躲过了文字狱)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凭借)谁记去作奇传?

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这就是本书的主要内容。)倒还全备,或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其实是大有可考的,所以后世就形成了《红楼梦》的考据学。不过曹公的本意或许是让当代人去考证,知道他在怨恨些什么,并非让后代人特别是把它奉为文学作品从中汲取艺术精华的人也去考证)。

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概括了书的大意),亦无班姑、蔡女(班昭、蔡文姬)之德能。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石头笑答道:“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屠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此处还是为了自保,说明他的书不讪谤朝廷,不淫秽污臭。同时又很有信心地评价自己不落才子佳人的俗套。这段话与后面贾母评论女先生的说书内容一致。也是他对唐代传奇的文学评论)。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直接点明他写的那些女子实有其人),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直接点明他所写的事也实有其事。反复几次强调,就是为了表明书中宝玉的立场其实就是他的立场,他是现身说法,表达对现实世界的反抗)。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极精炼地概括了社会现实,现在依然如此);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贪财,自寻烦恼)之事,哪里有工夫去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看这本书比追求那种不存在或不合理的事物,空费口舌精力强得多)。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这是对自己作品的评价,认为它独树一帜,不落俗套)?我师意为何如?”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一这《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反语,本意就是伤时骂世);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说明大多为事实),一味淫邀艳约,私订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时世,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反语也,自始至终都是时世的记录)。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能够从空虚中看到有色界的道理,因为明白色界的道理,于是因此产生情愫,把情愫融入到有色界,于是又从有色界中明了空虚的奥妙),空空道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脂砚斋应是曹公同时代的人)。

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此处才是小说的开端。上面内容时而自云,时而云僧云道,时而又是空空道人,千回万转把人转得晕晕乎乎,让清朝皇帝也找不出把柄,但把自己的创作意图、核心内容全都交代清楚了。我们应该感谢清朝的文字狱,这逼迫曹雪芹苦思冥想这么一个有趣的开头;又要反感文字狱,让普通人一接触红楼梦就有云里雾里的感觉。本人批注主要目的就是让初、高中生或初读《红楼梦》的读者能较为顺畅地读懂这部旷世巨著,为《红楼梦》顺利传承做点儿贡献):

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人情,贾雨村与甄士隐之间人情浇薄)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甲戌侧批:不出荣国大族,先写乡宦小家,从小至大,是此书章法)。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甲戌侧批:八字正是写日后之香菱,见其根源不凡)。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只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英莲,年方三岁(红楼元年,英莲3岁)。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拋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隐射其后的内容就是近日风流冤孽的翻版吧)?”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从绛珠仙子的饮食可见,她有高洁的性情(蜜是最纯洁的,毫无污染),苦涩的命运(青果是涩的),绵绵不尽的忧愁。黛玉尚未出场,影子已经映入读者的眼帘)。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历来风月事故更加琐碎细腻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又表达了曹公的文学观,主张书写真情)。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你我何不也去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一半尘落的是元春、迎春、宝钗、凤姐、李纨、妙玉、秦可卿)。”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者。到那时,只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伏甄士隐出家)。”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不可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幅对联,道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现实社会真假难辨,有无混同,要有辨别真假的能力,防止上当受骗。本人认为又不要过于钻牛角尖,非要把什么事都分出真假对错来,那样会给自己造成无尽的思想负担。唯心主义认为,你不去关注它,它就是不存在的,怎么能够伤害到你呢?这种观点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逗他玩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跣[xiǎn ]一僧一道的外貌,从没变过,因为是神仙),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开始大哭,是想引起甄士隐的注意;后来大笑,才是他的本来面目——神仙哪有悲戚),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是: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隐含香菱遇着薛蟠,预伏元宵节火灾)。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说:“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后面和尚给宝钗冷香丸,给黛玉看病,道士引渡甄士隐、柳湘莲,他们都是各干各的)。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妙,妙,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也(甄士隐后悔,说明有慧根)!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交代贾雨村的出生,和当前困顿的生计,更显得甄士隐慷慨赠送银两的贵重,突出雨村忘恩负义的本性)。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她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谐音“炎老爷”,伏下文失火事)。”士隐慌得忙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世态炎凉,有权势的才是贵客,士隐那里也不例外)。”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这种写女子的容貌很真实可信。雨村看呆了,困境中的酸儒大抵如此)。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像奸雄曹操的长相)。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穷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雨村见她回了头,便自谓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尽,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也。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遥与后文衙役为他开道,在大街上耀武扬威,把挡道的倪二痛打一顿的场面对比),出门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谓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还不知道我将来的命运如何,却增添了一段闲愁。经常在犯闷的时候愁眉蹙额,就是因为娇杏那丫鬟两次回头所引起的。在这团圆之日我一个人形影相吊,谁来和我花前月下赏此圆月?月光你若是懂得我的心意,就先照在她的楼上吧)。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云: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贾雨村把自己比着珍贵的玉和钗,是极度自信的表现;他深信有朝一日会卖个好价钱,会一飞冲天。人有这样的思想是正当的,应该鼓励,但不可一朝得第就为所欲为,甚至忘恩负义)。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岂敢!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寞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这里两个人物的对话提示语在不断变换,摘录如下:“走来听见,笑道”“忙笑道”“因问”“笑道”“并不推辞,便笑道”,其间还穿插有动作,心理状态等词,显得格外活泼,曹公是一位无与伦比的语言大师。而后40回的语言不及原著远矣!不知可纳芹意否——不知接受不接受我微薄的情意):“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盛情(雨村有大胸怀,不扭扭捏捏)。”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斝(fēi gōng xiàn jiǎ,意思是指频频传杯)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每逢十五之夜月亮就圆了,把它的清光洒落在栏杆上,好像要护着它一样。天上的一轮月亮刚刚出现,人间百姓已经仰头观看。最后一句是关键,暗喻自己要像月亮一样,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不久就会青云直上了)。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八股文,这样说特别雅致),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久有此心意,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此时甄士隐满以为贾雨村是清高文人,对金钱不屑一顾,怕伤了的面子,所以未敢谈及。岂不知贾兄是俗不可耐、毫无底线的禄蠹)。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反衬雨村忘恩负义)。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余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看过日子还急着启程,汲汲于富贵之心可知。后来,他判案的时候也是不在乎是非黑白,总以利益为要)。’”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霄佳节(红楼2年)矣。士隐命家人霍启(祸起,因事而命名,取其谐音)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哪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就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

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皆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看看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疗治。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者,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去!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熄去,也不知烧了多少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谐音“风俗”,封肃的表现也就与当时的风俗一样,嫌贫爱富),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有折变田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封肃利欲熏心,连女儿的钱都骗。女儿是人家的人,这也是风俗之一)。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红楼3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总是那些埋怨的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做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逃避现实,出家)的光景来。

可巧这日拄了拐,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隐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里几乎每句话《红楼梦》里都能找到人和事与此对应)!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甲戌眉批:“走罢”二字真悬崖撒手,若个能行?)!”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

当下烘动街坊,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奈何,少不得依靠着她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日日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这日,那甄家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听街上喝道之声,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丫鬟于是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过去。俄而,大轿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过去。丫鬟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好面善,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该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得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府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祸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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