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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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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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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芭蕾连载

                                          潘  从  中


                                                一、

北岭镇供销社的食堂,被职工们戏称为“战斗饭店”。以此来形容每顿饭争争抢抢、吵吵笑笑的紧张热闹程度。每天在食堂里吃饭的二三十个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在零售门市部里站柜台的姑娘小伙子。其余的几位则是年龄偏大,有开小灶的资格,但却懒得自己动手的。有时还有不固定的临时来搭伙的几个。

这天刚到中午十二点,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就相互说笑着,紧紧张张地涌了进来。有的小伙子,甚至用筷子敲着搪瓷碗儿儿,嘴里哼着流行歌曲,叮叮当当地一路小跑而来。

孟小兵呆坐在食堂的最偏远的一个角落里,见忽然接连不断、闹闹嚷嚷地涌进来二三十个陌生的人,三间大的食堂里,立刻显得满满当当的,就马上觉得紧张不安,甚至有点害怕起来于是,他就非常希望他爹这时候进来。但食堂外面的院子里,一直看不见他爹老孟的影子。

这时候饭还未熟,大师傅郭炊儿,正在雾气蒸腾的伙房里忙碌着。大家伙儿就坐下来等着、闲聊着。他(她)们见在食堂一角、独自静静呆坐着的孟小兵,就悄声议论:

“是谁家的学生娃?咋有点儿面熟!”

“该不是新分来的吧?听说最近县联社又分配了一批内部职工子女!”

“不像吧!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毛头呢!”

……

听他(她)们在议论自己,孟小兵就觉得,他那本来就怦怦乱跳的心,这时候越发起劲地狂蹦起来不由就把头低下去。这时候,一股陌生的,但十分好闻的、混和着雪花膏儿香味的温馨气息,飘进了孟小兵的鼻孔。

随着这股特殊的、诱人的香味儿,一个年轻女人的、甜绵绵的声音耳边响起:“哟!这不是老孟的儿子小兵吗?一个大小伙子家,咋还像个姑娘似的害羞呢!快抬起头来,让你的这些姨姨叔叔哥哥姐姐们看看,才几天的夫,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老孟领他来时,才是几岁的小人人儿呀?快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孟小兵怯怯地抬起头一个大花眼睛,下巴稍尖、脸儿圆圆的年轻女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个好看的女人,说话的声音和来的那种奇异而又好闻的温馨气息,使孟小兵刚才还颠簸晃荡的心,马上感到平稳了许多。他蓦地想起,家里墙上挂的那个相框中,有一挺大的、父亲单位职工的合影中,紧靠父亲站着的,就是这个女人。他依稀想起,有几次母亲戏谑逗弄父亲时问父亲:“靠你站着的女人是你的什么人?”父亲当时好像红着脸儿,多少有点不自然地说过叫袁什么芳?大家都叫她袁嫂。

于是孟小兵脱口就说:“你是袁嫂吧?我是孟小兵,我爹今早上才领我来的。”听孟小兵叫她袁嫂,这个女人笑了笑说:“哟!我差不多能给你当妈了!该叫我袁姨才对呢!”孟小兵马上红了脸,赶紧说:“呀!袁姨!我……才是说走了嘴!”袁姨就笑盈盈地说:“哟!小嘴儿还挺乖挺甜呢!这才是个乖儿子吗!”

袁兰芳的话语刚落,就有个男人说:“哎!老袁,你开怀嫁汉有的几天就敢认这么大的儿子真是胆大脸厚不识羞’啊!你把这个小兄弟认个干儿子还差不多!”袁兰芳听了,马上就钻了他的空子:“哟!王有铜啊!我认就认了咋了?我若把你这位小兄弟认成了干儿子,那你王铜匠不也成了我的干儿子了?哈哈哈……”在众人的起哄下,那位嘴上吃了亏的王有铜,正要挤过去抓袁兰芳,并扬言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这时大师傅郭炊儿从传菜的窗洞里伸出头来,妖声怪气地喊:“哎,孩儿们开饭了!孩儿们开饭了!”

于是说笑着的人们,立刻拿起碗筷,相互拥挤着,推搡着,嘴里郭炊儿长郭炊儿短地笑骂着,涌进了伙房。孟小兵听郭炊儿还在里面尖声尖气地喊:“别抢啊!别抢啊!每人两个刀把子(一种形似刀把子的馍馍)一勺菜,酸汤自己舀,别洒了别洒了……”忽然又恨声蹾气地喊:“顺着拿顺着拿,挑什么挑呀?又不是拣婆姨挑汉子的吃个馍馍也要挑个模样儿俊俏些的!……”

吵吵闹闹中,袁兰芳端着一碟酸辣土豆丝,两双筷子上戳着四个热气腾腾的刀把子馍馍,来到孟小兵跟前。袁兰芳把其中的一双筷子带馍馍塞到孟小兵的手里说:“来,小兵,快吃吧!和姨同吃一份菜,吃完我还要去一份菜,我们两个人算两份呢。”又回过头朝伙房里喊:“哎!郭炊倌,把孟小兵的划到我的名下。”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个姑娘趁机戏谑王有铜:“哎!袁嫂,同是干儿子,你可不能只小的,要一碗水端平啊!哈哈哈……”

正说笑着,孟小兵的爹老孟和供销社的陈主任一同进来,有人立刻让出两个位子。陈主任取下他时常戴着的墨镜孟小兵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又黑又矮的胖子主任的面相,很有点凶巴巴的样子。陈主任可能听见了袁兰芳刚才的话,就笑着对她说:“哎袁兰芳,你才将说要把孟小兵划到你的名下,对吧?

袁兰芳不知为何就红了脸。她笑着说:“我是说吃饭啊!”陈主任也笑笑说:“我也说是吃饭啊!你以为我说的是桑(啥)?哈哈,真是‘小女放屁自识惊!’怕什么?人家老孟真舍得把儿子给了你?要给的该早就给了吧!哈哈哈……哎!说正经的,看来你早已和老孟串通好了,这样吧,今天中午你们柜组开始盘点,给你的柜组增加一个人。你不是一直想要给小伙子吗?孟小兵就给你了。”袁兰芳的脸上仍旧桃花灿烂,但她十分镇静地说:“好呀!多个闺女多枝花!多个儿子多杆枪!给男给女我都要!哈哈哈!”陈主任也打趣地说:“咋的把我当成送子娘娘了不成?哈哈哈……”

这时,邻桌的那个刚刚戏谑王有铜的胖姑娘说:袁嫂,帐还未记哩!另外街上还有几处欠账呢!中学木器厂的老赵真讨厌,三百多块的烟酒钱,已欠了两个多月了。催了几次也不来还。天天醉惺惺的,要一次推故一次有喝酒的钱没有还账的钱,真是!”袁兰芳就对陈主任说:“陈主任,我们今天先记记账准备准备,明天一早盘行吗?”陈主任说:“行!反正赶后天的集日得开门。”

忽然,刚才说话的那个胖姑娘“哎哟”了一声。孟小兵见她揉着眼睛,很有点夸张和做作地呻吟着。和她坐在一块儿吃饭的王有铜,就对同桌的其他人挤了挤眼睛说:“刘春梅大姐,大天白日的,你呻唤的咋了?让人听了心里难受烘烘的!”在同桌人的哄笑中,那个叫刘春梅的姑娘嗔怪地打了王有铜一把说:“哟!王哥,你的嘴里咋就没个把门的!咋能满嘴跑火车呢?我……我……才将可能是菜里的一个辣籽儿嘣进了眼睛里,又疼又辣的真难受”王有铜听了,就笑嘻嘻地故意提高嗓门,识惊倒怪地说:“哎呀不得了啦!刘大小姐眼睛都馋疯了,连辣籽儿一个蹦子整进去哩!

在众人更大的笑声中,受了嘲弄的刘春梅,笑着从桌子底下踢了王有铜一脚说:“哎袁嫂,该管管你的干儿子……”还未说完,她的胳肘窝儿里就被王有铜掏了一把。刘春梅就更夸张地尖叫了一声,笑得歪下了腰。陈主任也嘻嘻笑着说:“哎,别闹了!快吃饭。吃了换班去,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人家值班站柜台的人还等着吃饭呢!”

顿了顿,陈主任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就对袁兰芳说:“哎袁兰芳,你和刘春梅都来吃饭,门市部里谁值班啊?”袁兰芳说:“日杂组的小李请假了,就张主任一个人,反正换不开班,我们把门关了。”陈主任听了,脸上就显出愠怒的神色来。他说:“会上再三强调中午不得关门,你们咋就都当了耳边风了?”又说:“袁兰芳,饭后你和刘春梅,还有老孟,老孟把你儿子也领上,到我的办公室里来,我有事要安排。哎你们张主任呢?”袁兰芳说:“他今天自己做着吃饭呢!”陈主任说:“把张主任也叫来。”

                                        

    从陈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孟小兵跟着袁兰芳,刘春梅,还有先一步出来、在门市部值班室里等着的张主任,四个人一同进了门市部。进去后,刘春梅和张主任从里面各开了一个前门,然后张主任端起盆子洒水,刘春梅拿着掸子掸着栏柜货架及商品上的灰尘。

这是修建于上个世纪十年代中后期的乡镇一级的大门市部。高高的、砂灰封弧形屋脊顶上,一东一西开着两个巨大的立式天窗。由于年深月久,镶在天窗四周的玻璃上,里里外外早已锈满了厚厚的尘垢。因此不但没有透下来多少光亮,还使里面越加显得朦胧又昏暗了。再加门市部面的四个窗户,开得深而又小,台下,临墙靠路又是两行茂密的新疆杨,整个门市部里的光线就显得愈加黯淡

孟小兵站在栏柜里面,看着这个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又高又大又宽敞的房子,和房子三面的墙上,一层层一格格陈列得琳琅满目、像星星一样多得数不清的商品,以及那老长的、已渐渐地褪尽了深蓝的油漆,露出了木头本色的栏柜、货架,像是在梦境中似的,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袁兰芳见孟小兵手足无措的样子,就笑盈盈地走过说:“孟小兵,才将陈主任的安排你都听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针棉副食组的一员了每天要按时上下班,不能时时让人叫。我们这是第一门市部,分两个柜组。我们这边是针棉副食组,张主任他们那边是五金日杂组。张主任既是五金日杂组的组长,又是我们第一门市部的主任。来,你先认识一下我们柜组所经营的商品

孟小兵像个木偶似的,机械地跟在袁兰芳的后面。袁兰芳边走边指点说:“靠窗的这边一摞一摞的是棉布;棉布过来这些是丝绸、缎子;这些堆码在栏柜上的是宽幅的料子;从拐角这里起,这些都是针织品。你瞧这些是各种号码的男女式汗衫背心、线衣线裤、绒衣绒裤、毛衣毛裤。各种袜子毛巾、枕套枕巾、长短裤、男女外套。再过来这些都认识吧?是糖罐头副食品调味品。从今天起,你先从副食这边熟悉起,再逐渐熟悉针织、丝绸、料子和棉布。小伙子家记性又大,过不了多久,就都会了。

说完,袁兰芳又随口问:“哎,孟小兵,你是高中生吧?”孟小兵怯怯地说:“是……初……初……嗷……是……不……才……”袁兰芳笑着说:“唉,是初中生也行!”孟小兵忽然记起了他爹曾叮咛过的,就说:“高中才上了一个学期。”袁兰芳说:“那也算高中生呀!我和刘春梅,咦!你以后该叫刘大姐呀!我们两个都是初中生,你比我们两个人的文凭还高出一大截呢!

在栏柜外整理卫生的刘春梅,见孟小兵一直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就偷偷地向那边的张主任,不停地着她那厚厚的嘴唇,还不时给张主任挤挤眼。她那时常神经质的、由不得要晃动几下的脑袋,这时配合着一副轻蔑的神情,着厚嘴唇晃动得更勤了。

指点了一阵,袁兰芳对刘春梅说:“哎刘春梅,你开始记账吧!我和孟小兵整理商品,顺便让孟小兵熟悉熟悉。记完账,你去催收一下那些外欠款。”刘春梅扭着肥胖的腰身,从栏柜拐角处的小门进了栏柜,从靠着窗户的小账桌里,取出一叠单据,又把十几本薄厚不一的商品零售账抱在怀里,说:“袁嫂,我到宿舍里去记吧,门市部里人多太吵了。”袁兰芳说:“行,你去吧!”

 

这时进来一伙人要买烟,孟小兵问袁兰芳烟的价格。袁兰芳就一一说给让孟小兵听。同时又一一指了各种明码标价签让孟小兵看。孟小兵听了,就小心地接过顾客递过来的钱,一一给他们卖了烟。总共卖出了三盒烟。一盒兰州、一盒燎原、一盒万里,还卖了一块麻烟。袁兰芳说:“孟小兵,你把刚才卖出的几样东西,给我说一遍。”孟小兵说:“一盒兰州四角六、一盒燎原三角三、一盒万里一角二、一块麻烟二角九。”他边说边在算盘上计算着,算了一阵说:“一共一块二。”

袁兰芳见孟小兵说得对算得也对,就高兴地说:“千万记住,给顾客卖东西的时候,要先收钱,再取货。要一个人一个人地打发,心里不能着慌。不管顾客催得多紧,一定要把账算清楚。这叫‘一手钱、一手货、钱货两清’接过每一个顾客的钱,要当面说明面值,不然有的人,会故意和你狡嘴的。付款找零的时候,也要当面说明给他找了多少,这叫‘唱收唱付’。”

前些天,每当孟小兵想起,自己马上就要进栏柜卖货当营业员了,心中就由不得会紧张一阵,不知真到了那时节该怎么办?如今,袁姨温软甜绵的话语,和蔼可亲的态度,还有袁姨身上时时散发出的那种温馨好闻的气息,使孟小兵觉得一点儿不紧张了。在他的心灵深处,甚至立刻对袁姨产生了某种依恋、信任和依托感!

这种感情,自然地来自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的心灵处女地。但这个刚刚从学校、从课堂里,一步踏进社会的大男孩,在感情领域却是一片空白。因此,是一块未经开发的处女地!所以这种感情虽然有些许的寡淡,却纤尘不染,没有一丁点儿的杂质!它像是弟弟对姐姐的信赖,又像是儿子对妈妈的驯顺还有一种涉世未深的毛头小伙子,对美丽、成熟女性的那种朦朦胧胧的、羞涩的、无可名状的眷恋之情!这种感情,可以称之为我们生活中最美丽的、最馨香的花朵

袁兰芳又问:“刚才你打加法,会打乘法吗?”孟小兵说:“不太会打,连这点加法,也是爹这些天,天天晚上回去给我教的呢!”袁兰芳说:“闲下来的时候,就多练习练习算盘,先练习加减法,再练习乘法,除法一般不用。你有门市部业务方面的书吗?”孟小兵说:“有,爹给我找了几本。一本是《营业员手册》,一本是《营业员柜台服务规范》,还有一本是《商品知识问答》,还有一本叫拨……拨货什么的?我忘了书名。”

袁兰芳笑着说:“是《拨货计价实物负责制》,对吧?”孟小兵说:“是的。哎呀!本书上还盖着你的名章儿呢!是你的书吧?”袁兰芳笑盈盈地说:“是的。是你爹前些天才向我借去的。几本书都挺好的,特别是《拨货计价实物负责制》,是我们现在供销社零售门市部都采用的、一种经营管理与核算制度。空闲时间要认真翻翻、仔细揣摩。有不懂的地方多问人,问我也行。当然,光看这些书还不够,你还应该多看一些文学方面的书、小说啦!诗集啦的!这些书你有吗?”孟小兵说:“我只有几本小画书。可我爹的书箱里有不少小说,还有外国的小说呢!

袁兰芳听了,觉得眼里一阵恍惚,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眩晕。就扭过头,假装向门市部外面的大路上看了看。然而,一丝十分遥远的、浓烈的感情,还是不可阻挡地、轻轻地向她偷偷袭来。那样猝不及防!那样心旌摇荡!然而她只能将这丝情感,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硬硬地、暗暗地吞下去压下去!

她曾经看过孟小兵所说的、那几个书箱里的好本外国小说。其中的一本书里面,讲一个未婚姑娘,迫于压力、只能流着泪忍着痛在孩子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扭动了一阵后,一段最隐秘的、也最纯真的感情,就永远被扼杀、被埋葬了……此时袁兰芳心中的被唤醒的,正是曾经被扼杀、被捂死了的、她的一段隐秘而又纯真的感情

……

袁兰芳等那暂时的、休克般的感觉经过了,静了静后又对孟小兵说:“以后下班后,不要时常跟其他的年轻人上街闲逛、厮混,或者喝酒、打牌、谝闲谎刘春梅她业务水平很好呢,工作上很能干,就是脾气有点怪,说话稍微刻薄些。你以后要和她配合好呢。遇事不要和她争吵。男子汉家,要学会能容忍。老话说,男人家的窠囊(胸襟)要大些!要能担事!能装事!不要小肚鸡肠的!”孟小兵说:“嗯!袁姨,我听你的!嗯!嗯!

这时,张主任过来说:“哎,孟小兵,你今年十几了?”孟小兵说:“十七岁了!”事实上他才虚岁十七岁,实足年龄只有十六岁。张主任笑着说:“还是老孟耳朵长、有办法,早早让儿子来顶班,他自己倒年纪轻轻的要享清福去了!”又问袁兰芳:“哎,老孟今年五十几了?”袁兰芳想了想说:“比我大十二岁,五十四岁了吧。”张主任笑着说:“你还记得怪清楚的呢!”袁兰芳说:“咋不清楚?当年我像孟小兵这样大,刚参加工作分到这北岭镇的时候,就分在他的柜组也就是我现在的这个柜组。他是我师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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