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

从村子到镇上有十五千米，中间要经过一处林深草密的叫茂林的地方。那段路有个不算很曲的弯，但我的谎却是从那里撒起来的。

夏秋季节，每天夜里，我都要把当天黄昏前打包好的蔬菜送到镇上，交给菜商。我的皮卡刚换不久，开起来又平又稳。那天晚上，我跟平常一样，准时十一点出发。

秋风阵阵吹，我把车窗敞开，让它翻动着我的衣领，抚摸着我的脸颊，推掠着我的头发。现在我的心境，如同这凉风般清宁，无事可忧。雪白的车灯，把灰白的前路照去老远，穿过两旁已近成熟的稻谷的田野，我的车子绝尘而去。

我吹着尖利的口哨，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跳上了脑子：我的驾车技术一流，我为何不去开赛车呢？我如果去开赛车，其他的车手算个屁！……

我又想：等我种菜攒够了钱，就换一台名贵的跑车，直接开到县里小张同学家的小工厂门口，按着喇叭，吵得他非亲自出来迎接我不可！不像每次去找他，都有些灰头土脑的样子！……

还有那个周尽美，凭着个有用的妈，也对我不寒不暖，明知道我的用心，却故意在那里捉弄我！……我非拿个赛车冠军，让她涎着脸，挂满了十足的笑容，才能让她搭着我的胳膊合影！……

突然！一排白色的路树影跳进了我的眼帘，像凶猛的棍棒一样冲我砸来。不好！我本能的一闪，往左快打方向盘，快踩刹车！车子颠簸起来，我浑身也颠簸起来！吃惊使我清醒，但手脚已控制不住了，车灯面前的景物乱晃，我觉得身子被抛了起来，气囊快速鼓起来把我顶住了……

有人在拉动着我，我从迷糊中清醒了过来，是比我小两岁的堂侄，他也是和村里的几个人往镇上送蔬菜的。他问：“叔，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他倒说：“叔，你怎么跑那么快，不等我。看，这下好了吧，明知自己喝了酒，还开得那么快！”

这个大嘴丫子！我感到旁边还有人，忙低声分辩说：“只有一两！”他说：“你骗得别人，骗得了我？现在都还能闻到你的酒气！”我不再言语，但觉得灯光刺眼，轻轻扭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第二天，我对来探视的亲友们撒下了一个谎！（因为个个都问我为何开车不小心，还酒后驾车，烦！）我说，我的车子，行进在茂林那路的转弯处时，突然看见前方媳火停着一辆红色的小轿车，急忙避让，结果车子就开出了公路外，但那红色车子却不存在的！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在乡村，这是最好的借口，直接把原因归于鬼神，既引起了人们的好奇，也搏得了人们的谅解，更消除了对我自尊心的非议！不久，这传言便如风中臭味，传遍了三村六庄。

以后，我每次驾车经过那个转弯处时，心头便有了异样的感觉。是紧张，是害怕，但也有另外的一种担忧。因为谎言是自我而始，却未曾料到往后会有连锁的反应：张村有人也在那出了车祸，据说是看见有红衣人走夜路，迎面而来；李村司机也说明明躲闪不及了，撞倒了一头大水牛，下得车来，却连牛尾都没有看见；……不下五件。就连我那堂侄前天也说，他几晚前单独开车，也在那里看见了一台红色车子，因为有我在前面遇见过的了，所以他也就不避让，反而加大了油门直冲过去，哈哈，平安无事！……我听了，脸上不由得是一阵热一阵冷！

转眼到了年底，天雨路滑，冷得出奇。上午，我把车子停在镇上的维修厂检修，午后便搭乘乡村的公交车回家。一路上，羽绒服蒙头盖脸的，车上人彼此难认识。车子经过茂林的转弯路段时，左侧前轮突然爆胎，车子有些漂移，司机可能是个新手，刹车过急了些，一车人的身子全部向前倾去，而后又顿回到座位上，这可把车上人吓得不轻，纷纷嘈嘈嚷叫起来。

在下车等待的过程中，不免又三五一堆的议论起了这段“鬼路”的种种怪异来。说得有眉有目，天花乱坠。我一时愤然，便站出来急切道：“各位！不要再讹传了，那些是没有的事，”同时用手把连衣帽推下来，露出了整个头脸，“各位！不要再谣传了。我就是那第一个说在这里看见过红色车子的人！那事是假的，只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找的借口而已，各位不要相信！希望不要再谣传了！……”

众人先安静了一下，继而又暴起了一片大的嘈嘈声。近旁的两个老人上前一步，对我说：“年轻人，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要再安慰我们的了！……”

哎！不相信了！

2023年1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