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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立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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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的麦子

称麦子为亲亲的,不是因为矫情,更不是为了追求语言的时尚,这是我从心底发出的最原始、最真挚的呼唤。在我心目中,那金灿灿的麦子啊,就像与我生死相依的恋人一样,曾给过我太多的爱抚,太多的力量,太多的憧憬。

“时令过清明,朝朝布谷鸣,红紫花枝尽,青黄麦穗成。”小满刚过,随着布谷鸟急促撩人的“割麦垛垛”声,我会和大人一样知道,麦子要成熟收割了,我又可以吃到又绵软又厚实的白面馍了。那时,我真的很感谢布谷鸟勤勉的叫声,它带给农家的是提示与期盼,还有警示和劝勉!感激之余,又让我奇怪的是,布谷鸟为什么总是在麦收时才来?还是奶奶告诉了我其中的秘密:布谷鸟原本是一位种地的老奶奶转生的。有一年,她家的麦子收割后没有及时上垛,被一场大雨浸泡在田地里,全部生芽霉变。老奶奶伤心地日夜啼哭,直至啼血而死,变成一只善解人意的精灵鸟,一到麦稍黄的时候,整日整夜地翻飞在村子的上空,凄厉的叫着,提醒人们快快“割麦垛垛”。

也许是受奶奶所讲故事的影响吧,每年麦子刚刚现出蜡黄的时节,我会伴着布谷鸟的叫声,一大早跑到离家最近的那块被大人们称为“洼腰地”的麦田边。晨曦中放眼望去,颗粒饱满的麦穗挨肩擦背,密密匝匝地静立在地里。一阵清凉的夏风掠过麦稍,撩起阵阵麦香,发出沙沙的声响,恰如最美妙最动听的天籁之音。这时,我会弯下腰,学着大人的样子,扯下一根饱满的麦穗,和着晨露在手心一搓一揉,然后吹掉麦芒,剩在手里的是一撮壮实的浅黄,再拣一粒放到嘴里,用牙一咬,嚼一口,一股绵筋筋甜丝丝的清香就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又过几天,最多一个星期,时令到了芒种。农谚说:“忙不忙,三两场。”在芒种这个节气里,村子里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少,不讲老弱病残,只要有一点能力,都会加入到抢收抢打麦子的劳动中。五黄六月,昼长夜短,早晨五点多一点,天就大亮了。这时,酣睡在床上的我,朦胧中会听见爷爷和父亲磨镰、磨钐的“沙沙”声,还有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发出的锅碗瓢盆碰撞声。我作为长子,万万不能再躺在床上舒心的睡觉了。我要带头起床,喊醒还在熟睡的两个弟弟,准备随着父母下地割麦、拾麦,或者提茶送水。

那时,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抢收麦子简直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那时麦收工序相当复杂:先用镰刀把麦秧一把一把地割倒,再堆成一个个小堆,然后用铁叉扎起,装到架子车上,一趟趟的运往打麦场里,摊开,晒干,碾压,翻场,扬场,直到弄干净了才可以装袋运回家中,最后再把碾压过的麦秸跺起来,麦收才算彻底结束。这段时间没有十天半月是不行的。

为了收打麦子,我忘不了满手掌心磨起的水泡,忘不了胳膊上被麦芒扎出的道道血印,忘不了爷爷、父母被汗水模糊的脏兮兮的灰脸是多么的疲惫,更忘不了父亲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地里,赶着牲口碾麦子的情景:两头瘦牛拉着沉重的石磙和一面青石雕琢的硓石,缓慢的在摊满麦秧的晒场里滚动着,父亲一手拉着牛撇绳,一手扬着长长的鞭子,用沙哑的声音,吆喝着近乎机械式拉磙的老牛。慢慢的,父亲的脸晒成了褐红色,皮肤晒爆了皮,满脸的汗水顺着脸颊、脖颈与脊背上的汗水,形成一道道细细的水线,无声的滑落在干燥的麦场上,与焦黄的土融为一体……

那时,在各种农活中,抢收抢打麦子的劳动强度最大,但它带给父老乡亲们的却是无尽的快乐。多年以后,当我第一次读到白居易在陕西周至任县尉时所写的《观刈麦》这首诗时,深深的感悟到:伟大的诗人是怀着一颗悯农之心在为我们的祖先立此存照,正是这首诗为我们绘声绘色的描画出一幅关中农村收割小麦的图景:“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其实,关于麦子留给我的记忆远不止这些,最有趣的还是在麦场里扬场、晒麦等细节。那时候,麦场是孩子们最能发挥能量的地方。麦场原本是块空地,如今已堆满了刚刚用石磙、硓石碾压出来的掺合着麦糠的麦粒。要把细碎的麦糠与金黄的麦粒分离开来,大人们就要完成一道工序:扬场。扬场是个细活,不是谁都能干的。那时的我,刚刚十二、三岁,看着爷爷和父亲把掺糠的麦子一锨锨抛向空中,形成一道金黄的雨帘时,我也禁不住跃跃欲试。可是,当我用木锨铲起掺糠的麦粒撂向空中时,由于不得其法,麦粒和麦糠在空中混裹着飘落在自己头上、脸上,弄得浑身上下蘸满了麦糠,其狼狈像惹得大人们禁不住笑骂起来。这时,爷爷会主动走过来,告诉我扬场不能单单靠蛮力,一定要看好风向,会扬场的一条线,不会扬场的一大片……。爷爷在说这些时,会主动拿起扫帚,把我洒得满场的麦粒重新扫好,再抓起木锨,试试风向,估估风速,然后轻抖木锨柄,“唰!”的一声麦粒散向空中,麦糠在风中自然的飘向远方,落在脚下的则是一道金黄。

为了保存好刚刚收获的麦子,晒麦这道工序也是必不可少的。不过,每到这个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们是最悠闲的。金黄的麦子薄薄的摊晒在光滑如镜的晒场上,饱满的麦粒阳光下是那么诱人,劳累了大半个月的老牛卧在河边柳树荫下,一边慢慢反刍着,一边悠闲地甩着尾巴,不停地驱赶着伺机叮咬自己的蚊蝇及牛虻们,而那些为乡亲们在收打麦子过程中发挥巨大作用的石磙和硓石,则如一位龙钟的老人无语的静躺在麦场一角,似乎在做一个远古的梦。再看我们这些孩子们,按照大人的嘱咐,一边看着晒场上的麦子,害怕有鸡鸭或其他牲畜过来糟蹋,一边在晒场上,一会儿用赤脚画画、一会儿翻筋头,有时,干脆躲到晒场边的树荫下,与小伙伴玩下大方、憋死牛等游戏。直到母亲做好午饭替换自己回家吃饭时,麦场才归于平静。

如今,麦子熟了一茬又一茬,庄稼人也换了一代又一代,在告别村庄多年后,我像一只鸟儿在城市的夹缝里翻飞觅食。面对着那些被楼群分割得有棱有角的空间和天空,我常常独自站在城市高高的额头上眺望故乡那金黄的麦子,高高的麦垛,肩负重轭的老牛……特别是麦收时节,到处传出轰隆隆的收割机声,同样饱满的麦粒,同样的丰收喜悦,同样的忙忙碌碌……所不同的是,人过中年的我,再也找不到当年割麦、扬场、晒麦的劳动乐趣了,木锨、铁钗、石磙等传统的收麦农具也基本上没了踪影,唯有那金灿灿的麦子,还有那温馨的麦香,一直飘荡在我心深处。

掬起一捧亲亲的麦子,把头深深地埋进去,我心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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