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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立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19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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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盲教师

对于现在的80后、90后和千禧年出生的零零后来讲,扫盲应该是一个十分陌生的概念。然而,新中国成立70年来,我国曾开展过两次大规模的除盲运动,取得的成效已成为共和国文化发展史上,永远不可磨灭的记忆。

1952年,新中国刚刚成立四周年。此时,全国文盲率高达80%。为了扫除新中国发展道路上的拦路虎,就在这一年的5月,党和政府广泛动员社会各方面的力量,在全国开展了第一次大范围的扫盲运动。这场运动一直持续到50年代末,并取得了丰硕成果。据1964年的一份调查结果显示:全国15岁以上人口的文盲率,已由解放初期的80%下降到了52%。1983年10月,中国广大农村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为了防止新文盲的产生,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强和改革农村学校教育若干问题的通知》,要求农村小学把没有读过或没有读完小学的15岁以下少年儿童,吸收到学校中来,采取全日制教学,让他们尽快学完小学主要课程。同时,对现有的青、壮年文盲,也要组织他们继续学习,最终全面完成扫除文盲的历史任务。就是在这样一个历史背景下,我以一个扫盲教师的身份,全程参与了第二次全国扫盲运动。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83年冬季的一个白雪皑皑的早晨,村支部书记吴松明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我家。进门后,他先是在我家门前狠狠的跺了两次脚,意欲把一双鞋子上的积雪弾掉。可当时的情况是,他心中的美好意愿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那个年代的积雪似乎特别的黏人,任你怎么抖落,它就是附在你的身上不放。吴主任感觉无可奈何,也就不管它了,低头走进我家低矮的瓦屋中,一屁股蹲躺在靠东墙堆放的麦秸垛上,两只手交叠着放在后脑勺上,拖着长腔喊着我父亲的名字说:“听说咱家孩子高中毕业几个月了,闲在家里也没有事。这不,上面号召要在农村开展扫盲教育哩,咱大队要办一个成年人扫盲班,就让孩子去大队教扫盲班吧,一个月补助27块钱,跟村里的民办教师一样待遇。…….”吴支书的一番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来自天边的春雷,我最直接的感觉就是周身发热,心跳加快,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对于我的这番感情变化,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是不可能体会出来的:1983年,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已经实行几年了,但是,成长在那个时代的农村青年,依然没有明确的出路,除了上学、参军,便是一头扎进地垄沟里,继续步着先辈的后尘,从事传统的农事耕作,娶妻生子,终老一生。那个时候还没有时兴外出打工,在农村长大的年轻人,只能空怀一腔力气而无处发泄。此时的我,高考落榜憋在家里已经半年了,每天的百无聊赖,每天的日升日落,已经给我带不来太多的希望与快乐。就在气馁与绝望之时,吴支书的一番决定,无疑为我打来了一扇通往希望与追求的大门。就这样,在告别高中校园生活半年后,我再次走进自己小学就读的村小学校园,成为一名扫盲教师。

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配合乡里派下来的扫盲工作组开展扫盲宣传。宣传形式以刷写、张贴标语为主。在十多天时间里,我把村里大街小巷的土坯墙上,都贴满了以大力扫除青壮年文盲为主要内容的标语。同时,在征得小学校长同意后,我还带领五年级的学生们,排着队伍,手里拿着红、黄、绿各种颜色的三角形小旗子,上面用毛笔字写着扫除文盲的内容,走在村里的大街小巷上,边高高地举着小旗,边整齐地喊着“扫除文盲”的口号,努力营造一种浓郁的宣传氛围。

为了让扫盲教育深入人心,我根据全村老百姓屋墙墙面的光滑程度,凡是发现能够写字的地方,我都要在上面写上拼音,拼音下面标上汉字,并在拼音与汉字的右边配上图。有的墙面窄些,能写五、六个字,有的墙面宽些,能写十余个字,注上拼音,还能配上富有创意的彩色图片。这样以来,村上的人无论是下地劳动还是收工回家,无论是赶集上店还是走亲访友,走在村子里的大街小巷,都会情不自禁地驻足拼音认字,不经意间就认识了很多汉字和拼音。

接下来,便是进行集中扫盲教学了。我村的扫盲班占用三间教室,里面摆了二十多张摇摇晃晃的木制课桌凳。按照上级制定的扫盲标准,共招收三十多位青壮年文盲学员,且大多为二、三十岁的青年女性。由于这些学员大部分与我同村,论起辈分来,她们中间有好大一部分人,我该喊她们嫂子。平时,这些人在村里没事时就爱凑热闹,这一次,由村里统一把他们集中起来学习识字,这对她们来说,不啻是一件悠闲且快乐的事。尤其看见我这样一位年纪不到20岁的小青年,站在讲台上,给她们一笔一划的传授写字要领,她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一个个坐在讲台下,一边打着毛线衣,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叽叽嘎嘎的说笑着。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就想着法子帮助她们提高对扫盲工作的认识。

我结合平时听到的个别村民因为不识字而闹出的笑话,牺牲大半个夜晚,编了一段顺口溜,第二天读给班上那帮特殊的学员们:不识字,真为难,/拿着钞票花错钱。/十块票子当一块,/半月伙食搭赔完。/进城市,更难办,/男女厕所难分辨。/见厕所,就想钻,/男女见面把脸翻。/打官司,到法院,/不当流氓当流窜,/起因就是不识字,/您看难看不难看…….当我把这段顺口溜念给台下的学员听时,竟然引起她们的哄堂大笑,但是,笑过之后,她们又变得沉默起来。其中,一位名叫狗臭的大嫂主动站起来,用真诚的声音大声说:“姐妹们,咱兄弟说得对,不识字就是太为难。我们得趁着这个机会,跟咱兄弟认识几个字,大家说中不中?”“中!”台下的二十多位大嫂齐声回答。当时,我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智慧,竟会收到这么出奇的好效果。

自此,在以后的两个多月里,我和那帮“嫂子学员”,硬是把上级教育部门下发的《农村扫盲教材》一书,从头至尾学习了一遍。

在做好集中扫盲教学工作的同时,我还为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典型文盲开起了“小灶”。还是那位叫狗臭的大嫂,每天都是忙了地里忙家里,忙得手脚不停歇,就是抽不出时间来学文化。见此情景,我就利用午饭后的时间,到她家里教她学拼音、识汉字。我初次到她家里时,她们一家人刚吃完饭,碗没洗,锅没刷。为了抓紧时间学文化,尽早把她的文盲帽子摘掉,我先帮助她洗碗刷锅,然后再教她学拼音,写汉字。我的这番举动,深深感染了狗臭嫂子,在以后的学习中,她表现的十分认真,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能学会十多个字。为了巩固学习成果,她会像小学生那样,趴在家里的饭桌子上,一笔一画地在本子上学写刚学会的字。刚开始时,她写的字扭七别八,经过我的纠正和示范,过了不长时间,她写的字就比较成形好看了。

就这样,通过半年的辛勤努力,我村的三十多位扫盲对象全部脱盲。1984年,县里组织扫盲验收,我村被评为全县脱盲工作先进村,我也被评为先进个人。这场扫盲运动,一直持续到2000年,中国正式对外宣布:中国已经实现了“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的战略目标,全国成人文盲率降至9.08%,青壮年文盲率降至4%以下,世界头号“文盲大国”的帽子彻底摘掉了!

多少年过去了,一旦回想起那场旷日持久的扫盲运动,我的心里便会升起隐隐的感动,因为,我毕竟是那场文化普及运动的亲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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