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原之上（组诗）

樊文举

大原①之上

三千年后的一个秋日

我站在一个曾被荒蒿淹没的垛口前

聆听，躺在古道两旁、峡谷里的白骨的呻吟：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

我心伤悲，莫知我衰。

面对下沉的夕阳，我猜测一根根白骨的身世

或耕、或牧、或商、或戍

或是周宣王的子民，或是猃狁人的先辈

无论这样，结局都是一样——

弃骨大原之上

夕阳的金辉滑过脚面

一群黑色的蚂蚁爬上一块废弃的青砖

我看见了汉武帝六巡北地的仪仗

“九边重镇”的繁荣与昌盛

听到鸟儿晚归的歌喉中

一个名叫″五朵梅"的女子正在深情地

呻唱《半个月亮爬上来》

古道、关隘、垛口、驼队、荒蒿与帝国的颜容

都已被此刻降临的黑夜封存

山下村庄，前方楼窗里亮起的灯火

对着远处闪烁，那是高速公路上驰过的车流

在粮食高过城墙与荒蒿的田间

一群人正在伏案疾笔，追赶

渐行渐远的岑参、杜甫、王维和昌龄

①《诗经》记载：“薄伐猃狁，至于大原”。大原即今天的宁夏固原，曾为周宣王料民放马之地。西周王朝和猃狁人（匈奴人的祖先）在这一带发生过无数的战争。明朝正统年间改名为固原，为“九边重镇”之一，是当时西北地区的重要军事、政治中心。

石门关②

昔日的关隘已不复存在

石门之水随尘埃萎缩，不再汹涌

驻守之师藏身史页

站立石门关上，我不停地估算

倒底该掩埋多少年轻的躯体

才能把山体染成血的颜色

关外，鲜卑的马鸣已随风远去

关内，壮士的儿女奔走在金色的田间

玉米与洋芋正在等待着收割

远古的硝烟早已散尽

苍老的石门淡忘了昨天的撕杀

只守望着今日的麦田

②石门关，地处固原须弥山下寺口子，是古丝绸之路东段北道必经之关隘，原州七关之中的险关之一。隋代时，这里是突厥南下中原的要道，也是隋朝进击和防守突厥的重要屏障。宋夏时期，石门关仍是西夏军队进入固原的要道，宋、夏曾在这里多次发生过无数战争。

萧关③古道

大漠已去，长河仍在

炊烟不再孤独，落日依旧很圆

诗人的名句仍在流诵

只叹王维永远不会知道

这片他眼中被黄沙、蒿草覆盖的地方

千年后会遍地飘香

驼铃已散，记忆未失

古道不再尘飞土扬，商运更为通达

鎏金银壶走进宽敞明亮的展厅

讲述那些曾经发生在丝绸古道上故事

还有一个帝国的沉浮

对比古道与高速公路的速度

关隘已倒，山河仍在

征夫、戍卒、守关的将军已死

城墙下、峡谷里的白骨仍活

依旧撑着一个民族的高远

还有一个国度上空辽阔的蓝天与白云

大河之水缓缓而来

诗歌与粮食在这昔日的大漠里疯长

③ 萧关，与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并称为秦汉时期四大名关。其中萧关也称“驿藏关”，是扼中原通往塞北乃至西域的雄关。旧址位于今宁夏固原市泾源县大湾乡瓦亭村。

登战国秦长城④

登上这堵墙，心便开始穿越

脚下满目的良田中

涌动起一缕缕昔日撕杀的硝烟

远处的树木，玉米和高梁

犹如匈奴的战队，打马长驱踏尘而来

不过，此刻我并没看见一丝刀光剑影

只嗅到了醉人的谷香

一堵墙，一个时代的缩影

一个民族的伟大创举

一堵墙，曾拯救了多少生命

又带来了多少平安详和的夜晚

还有炊烟深处开心的笑声

今天，城墙已老，血肉已枯

也不再担负昔日的重任

而她坚硬的骨头依在，横卧在这片大地上

骨缝里盛开着朵朵山花

曾经的塞外与中原，已连成一片

同一个人种下的玉米与洋芋

在同一片天地间竞相疯长

几滴雨落下，我想一定是哪位古人的泪水

只是无法判断他是在笑还是在哭

一缕轻风吹来，我顿时打了一寒颤

抬起的脚不敢再次落下，生怕踩碎那滴泪

或踩痛他赤足的脚印

④ 春秋战国时期，固原属秦国的北地郡管辖，当时北方少数民族不断进犯，秦国便在陇西、北地、上郡沿线修筑长城以防御外敌入侵，后人称它为“战国秦长城”。固原境内的秦长城，由甘肃静宁县进入宁夏西吉，途经原州、彭阳等地，取东北方向进入甘肃省镇原县武沟，全长约200千米。

走进西北农耕博物馆⑤

这扇门，一支巨大的收缩镜头

将西北万年的生存史

瞬间浓缩在了咫尺之内

走进这扇门，眼睛与耳朵紧盯

一把把满载风尘的石刀、石斧、石镰

尽情地猜想先祖们刀耕火种的场景

紧盯一件件锈迹斑斑的铜镢、铜镐、铜凿

倾听这片土地上协田耦耕的呐喊

二牛抬杠的喘息和粟谷拔节的声响

石刀，铜镢，铁铧的汗滴

积成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大河

岸边，又是谁一锄一锨，将陡峭的黄土山坡

改装打扮成平坦保墒的梯田

眼前的铁犁、板车、柳条筐、木瓢

不停地撞击、复活童年的记忆

那幅笼嘴，是不是曾控制过我家老牛的嘴巴

那盏油灯，可否是曾让我战胜黑夜与恐惧的一个

在黄土泥筑成的粗糙的灶台前

我不停地寻找母亲的身影

在一粒糜子、谷子、荞麦的背影里

我想起了父亲幸福的笑容

当镜头定格在神农氏的雕像前时

我突然看到，一位怀抱稻苗的老人

从远处走来，大把大把地挥汉

身后，金黄的稻穗在蓝天下荡漾起舞

⑤ 西北农耕博物馆位于宁夏固原市，始建于2010年，主展馆建设面积3200平方米，是宁夏40个专题博物馆之一，也是我国现仅有的一座展示西北五省农耕历史、农耕器具、农作物品种的博物馆。

重访须弥山⑥

时隔两年。九月

踩一路秋雨，穿果香而至

须弥山，依旧矗立于世界的心窝

高大，神秘，庄严而肃穆

遥远的梵铃，还是那么清心

站在须弥山大佛脚下，心排杂念

细辩人间七情六欲

静思世事百态，如旅仙境

山下，丝调古道已被世尘淹没

昔日的驼铃响在地层深处

商队，游人的岸边，松涛，流水恒古

山上，一座座千年的佛像

一如既往地对来人讲述曾经的日月

她倒底承载了一部怎样的历史

一个名叫林混的男子，在山脚下

用笔拣拾残留在砂粒上的秦风汉月

身旁，菊花芬芳的田间

一位女子手执镰刀

正在收割金黄的玉米

⑥须弥山坐落在宁夏固原西北，地处北上大漠，西出西域的要道，是丝绸之路西出长安后第一座著名的佛教石窟圣地，也是著名的古石门关遗址所在。须弥山石窟是我国开凿最早的石窟之一，初建于后秦、北魏，兴盛于北周和唐代，被列为我国十大石窟之一，是我国古代文化遗产的瑰宝。1982年被国务院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