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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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的春日，独自走在樱花大道，雨丝丝飘着，莹白的樱花花瓣纷纷落下，有淡淡的凄凉，也有款款的落寞。
湖水是茵蓝的，那些雨中的燕子，箭一样地穿行，它们的尾巴把天空剪出了一个洞，山那一边太阳便漏了出来。
大片大片的花海环绕着樱花湖，波浪一样地涌过来，要不是蓝色的湖水挡住了这连天的波浪，人潮都会被卷进这雪白的浪涛之中，这种壮观的景象，让人不得不震撼。
这些樱花树都是从日本移植过来的染井吉野樱，庞大的树身显示出树龄应该不小了，这是早樱，春寒料峭的时候就开了。蓝蓝的樱花湖就镶嵌在这白云之下，美轮美奂的，这个时候的植物园也是游人最多的时候，一票难求，游人如织。
樱花的花期不长，只有一个多星期，一场春雨下来，樱花大道上便落满了一层厚厚的花瓣，不忍心去踩。
樱花湖上也飘满了樱花的花瓣，花的心事碎了一地，落花流水间，春天并没有离去，春天还在人间，在树梢长出的绿叶上，在游人的笑脸上。
这时，我看到一个姑娘在湖边吹口琴，吹的是《北国之春》，悠悠的琴声和着落花在湖面飘荡，很应景。
这首歌流行的时候，正是八十年代初期，那时我读初三，青春年少的思绪里开始有了爱情的萌动，而《北国之春》里的淡淡忧伤的旋律，正好触动了这种情思，于是迅速在校园里传唱开来。
课本里有鲁迅的《藤野先生》，樱花树下的场景，和着《北国之春》的旋律，让人向往樱花盛开的北国，想象穿着漂亮衣服的姑娘，在樱花树下款款而行，青春期的躁动就大了起来，一些朦朦胧胧的情感也就应运而生。
吃过晚饭，我常一个人在操场上散步，窝着嘴撮着唇吹出清远而尖锐的口哨声，和着音乐老师弹奏出的风琴声一起在校园里飞扬，那些声音惊动了树上的鸟，于是便有许多的鸟应和着那些旋律在操场上空忽高忽低地飞。
黄昏的天空，有燃烧的晚霞，那些五彩的云朵，让天空很热闹。耕牛归来的哞叫声，把霞光震落到炊烟里去了，暮色便从四周笼罩了过来，夜色便如大幕一样降临了。
蛙声此起彼伏的夜里，春天正在大地上蓬勃生长。
B君是个坐在我前面，剪着短发且爱笑的女生，学习成绩比我要好。
那时，成绩好点的同学大都是住校的，为冲刺中考而作最后的努力。学校还没有通电，晚上就用煤油灯照明上晚自习。因为都是农村来的学生，家里穷，煤油灯也并不是一人一盏，大多是两人共用一盏，煤油钱平摊。
煤油灯光不太亮，两个人的位子就对着拼，这样能有效利用光亮。先前我是和同桌拼灯的，B君是一个人用灯。她家条件稍微好一点，哥哥当兵了，姐姐出嫁了，她是老小。B君成绩明明比我好，可是一到晚自习就老问我数学题，为了给她解答题目只得和她拼桌去讲解，后来就干脆和她成了一组。
给她讲题时，有时会发现，摇曳的灯光下，她老是盯着我看，脸上有淡淡的红晕，能看得清嘴唇上细小的绒毛，眼睛也是亮亮的，心思好像并不在题目上。
在我聚精会神看书时，她有时会突然伸出一个手掌盖住我的书本，手上的五个指甲都被凤仙花染得通红，眼晴定定地望着我，脸上荡漾着些许腼腆的羞涩，期待着一个满意的回答。凤仙花在我们那里也叫指甲花，把凤仙花摘下来捣烂，加点明矾，涂在指甲上，用布包住，捂上一晚，指甲就会变红。
我哪里懂得这些，在家中我是老大，上无哥也无姐，无人指点，并不晓得她对我有好感，这些都是她对我示好的借口而已。
那一年，我陷入了一场自己并不知情的爱恋中。 她的关心与关爱，让我觉得有一个姐姐好幸福。
临近中考时，为了缓解压力，晚自习前，我们也会做些插花，提提精神。把嫩竹枝采来，抽掉还没长开的竹叶，竹枝上便会空出一个小洞来，再把采来的野蔷薇插进小洞里，竹枝上便开满了粉色的蔷薇花，我们把它插在用完了的墨水瓶里，错落有致的野蔷薇花，也很好看。
只是这种强行拼凑出来而又无根的花，美丽不了多久，到第二天便蔫了，只得扔掉，又要重新做，B君对此乐此不疲。现在想来，那时随便做的蔷薇插花，对于我们来说，却暗含了某种隐喻。
野蔷薇花开谢了，便换成了栀子花。
枙子花洁白，花香浓郁，那种馨香能飘很远很远，可以香到梦里来。
那一年，我的成绩进步非常快。在还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暑假里，我收到了她写来的一封吐露心迹的信，信里还约了某月某日在镇上河边的杨树林里碰面。
我伯父是大队的支部书记，邮递员都把信和报纸送到他家里，他先拆开来看了，他看过之后我父亲和母亲也看了，等到交到我手里时，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了。
他们以一种自以为是或者理所当然的做法，把我与她的感情暴露了出来，并且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对我横加指责，给了我很大的压力，说父母含辛茹苦送我去念书，书不认真读，却在学校里谈起了恋爱，因为有信作为证据，我无法辩解。
那时，交通不便，也没有自行车，只能靠两条腿步行，没有半天时间，去我们镇里是打不了一个来回的。何况田里工夫紧，双抢之后，田里还要薅草，还要看牛，天天忙得很，只有中午的时候才有空休息。在这样的一种状况之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去赴约几乎是不可能的。
B君的信把那层纸捅破了，我才从梦中醒悟过来。细细品味那些过去了的日子，也有一种甜蜜的幸福，就像囫囵吞下了一粒糖，巴叽几下，舔舔嘴唇，还能找到一丝甜蜜的味道，我知道，那就是初恋的味道。
青春年少的我，正处在孤单的年纪，尚无法强大到能支配自已，加之惧怕当时的舆论，又没有哥哥和姐姐商量怎么处理这个事，也没有鼓起勇气去争取，自己怯生生地把这份美好的情感掐断了。
后来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并且考了一个不错的分数，这事才算慢慢平息了。
可是对于B君，我是有愧于她的，内心一直存有一种愧疚，从没有和别人说起过。她提笔写信时需要怎样的勇气，写信之后又曾怀着怎样的期盼，那天她从杨树林里失望而归时，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这些我都无法知道，现在想来都会生出一种隐隐的痛来，有愧疚也有伤心。
也许，那只是一粒种子，埋进了泥土，也发出了嫩芽，却无端被人拔了出来，幼苗自然就死了。
年少不更事，更事已惘然。
后来，我写了几封信去解释，还和我同桌一起去过她家一次，她都没有回信，看来真是把她的心伤透了。
没有考上高中的她，两年之后就早早嫁人了。
日子像流水一样地流过，我也离开故乡，去往异乡生活，中间隔了几十年的光阴，许多记忆成了深海，成了大漠的孤烟，成了秋水共长天一色的那道背影，而后被长长的黑夜淹没了。
三十多年之后，同学聚会才有了联系。那时，青春之火早已熄灭，我们彼此也不再羞涩紧张。岁月的风早已把我们的脸皮吹厚，内心也已树木成林，坚不可摧，可以自由应对社会上的人与事。
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这段旧事，只是礼节性的握手，为她夹菜，清浅的时光就在酒杯里，相对而笑一饮而尽，那个青春年少时留下的执念便化解消融了，花不开就不会落，自然也就没有落花的忧伤。
我们在尘世里行走，是那些经历促使了我们成长。人生就像一棵树，没有刀砍斧劈与风雨雷电的摧残，是不可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的，那些伤痕是记忆，也是成长必需的养分，能让我们成为一个个顽强的个体，坚强地屹立在这人世间，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青春的美丽并不只是我们拥有青春的身体，而是拥有青春的过程，是那些经历促使了我们去思考，因而更利于成长。人生路上总有一些人陪伴着我们成长和成熟，并非是不爱，而是机缘不够，人就是在这些经历中渐渐成长起来的。
我一直珍藏这份情感，留出足够真诚的灵魂，期待着更加美好的相遇。虽然有时屋里的灯灭了，黑暗淹没了过来，但屋外的世界，还有群星在天上，还有启明星在指引方向。
我珍惜那种向阳而生的力量，也珍藏那种温暖陪伴的前行，那是人世间最珍贵最美好的友情，真情并不一定都要拥有，有些真情就是用来陪伴成长的。
浩瀚宇宙，群星闪烁，把胸怀放大，世界就会被点亮。
摇曳的煤油灯下，那一束束嫩竹枝上开出来的蔷薇花，虽然开得短暂，却留下了难忘的记忆，美丽了人生的旅程。尽管生命中有时会有伤感，但懂得珍惜的人，一定是幸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