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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建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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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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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印象

红薯印象(散文)

薯秧苗床

常筑于生产队打麦场一边,或建在朝南的开阔地上。宽约两米左右,长约五六米。正月底开始修建,三四月份选日子下薯种。

桃花旖旎,春风微澜,荡漾无尽诗意的麦浪,正好掩合喜鹊和斑鸠的喜戏。春锄的女人和小孩,穿着闹过新春的新衣,荷锄挎篮,说笑着进入春天画廊。

这边红薯秧苗床周围,下红薯种的人越来越多。老队长将旱烟和茶水放在庵棚下,招呼人们到家里坐一会儿。大家打声招呼,赶紧去场房,将刚出窖的红薯种用笼担担着,用背拢背着,相互说笑着运过来,放在苗床两边的稻草上。

下薯种一般由队长或农技员操作。他们半躺在薯苗床上的木梯上,将红薯种逐个查验后,再放在柔软舒适的苗床中。一个苗床常常需要一大晌或一整天下种。装上薯种的薯苗床,显得饱满,结实;粉红,敞亮,就像一片云霞飘落村庄。待薯种放满整个苗床时,大家再将筛过的粉状肥料轻轻洒在薯种上。

铺盖稻草帘前,需将肥料液和清尿液均匀洒入苗床中。遮盖时先铺一层塑料膜,再盖上稻草帘。筷子粗的柳树棍折来当温度计,每隔两三米插一根,根据其热冷变化,随时着手揭开草帘敞风,或增加草帘保暖以防夜半突降桃花雪。

每隔几天,技术员就会爬在薯秧苗床梯子上,抽出柳树棍儿“温度计”贴在手心。感觉苗床温度高低,决定是否盖上草帘或是揭草帘。薯苗床的看护,由二至三名有经验的老年人看管。苗床一旦有什么变化就直接给队长请示。以确保红薯秧苗床的绝对安全。

两盏马灯整晚点亮,挂在看护苗床庵棚的木杆上。庵子里一人呼噜打盹,庵外一人手持马鞭来回走动,以防野狼或恶人来对苗床里的红薯下黑手。黄灿灿的灯光随晚风不断摇来村前小河流水声,石巷里的吠声和鸡啼声,也轻轻摇出,东边天空一抹水墨,一抹晨曦。

这天中午,看管人忽然看见,苗床中有了几处手掌大小的隆起块。连忙请队长来看,果然那苗床中就有了这里一块凸起簇,那里一群凸起包。拥拥挤挤,歪歪扭扭,像有蚯蚓在苗床中悄然穿行。

那一块快,一溜溜,一群群的凸起簇包,裹一身草屑,一夜之间顶起稻草帘隆起,形成山地沙盘一般。技术员拔起柳树温度计,贴手心嗅一嗅,对看管者说,温度上来了,就把草帘全揭了吧?又过一两天,苗床中的薯苗簇包四处漫漶,膨胀,纵横交错,让薯苗床中那一簇簇隆起的翠嫩薯苗,趵突泉一般轻盈绽放。

红薯塔

是指用土将黑色肥料块拥趸成的红薯窝土堆。上面圆而尖,下面粗而阔,薯苗栽进去既稳健又保险。百姓喜称“红薯塔”

麦穗杏黄色时,生产队的主活转移至全红薯窝。人畜肥由手扶拖拉机和架子车送。出工的人散开在地上拉线定距,拥土成堆。形成一行行排列整齐的“红薯塔。”晨光或晚照中,衬着一层光晕的“红薯塔”给人以希望和喜欢。

栽薯苗在割麦前进行。大清早人们各自担一担水或一担尿,厮跟着去坡塬或河川地栽红薯苗。先用竹棍在“红薯塔”顶捅一个四五寸深小洞,将薯苗插进去,再两手带土向薯苗根部压紧,挤实,再浇水或浇尿液。

薯苗插得实确与否,由队长和组干部逐地块检查。队长一手用力拔苗。若是一下拔出来,那一行组员每人就要被罚一天十分工,再求重新栽。若是薯苗拔不出来,队长嘿嘿大笑,当场口头表扬。歇息时和这些技术过硬的组员在树影里下“狼吃娃”土棋,队长一直笑着输,组员们一直笑着赢,说笑之间,大家明白队长那一番苦心。

翻薯蔓

那时麦忙已过,山川坡塬绿旺旺的质红薯。远看似大海,近看如湖泊。戴一顶草帽,背一壶开水,大家厮跟着去坡塬或河川沟堰,翻红薯蔓子。正值青春期的薯蔓坚韧修长,且相互挽手相连,给土地覆盖诗意和旺绿。

太阳当头,但看着圪蹴在地上,不停翻蔓子的队长已被汗水湿透,大家也就自觉跟着队长翻。薯蔓下有须根,要把蔓子翻动需将须根拔出或扭动才算翻成功。但这往往就会把蔓子弄断,给土下的红薯带来伤害。将薯蔓弄断的是一些经验不足的年轻人,队长就逐人亲手教。队长做一次,年轻人跟着翻一次。带动翻薯蔓子进度明显加快。

吃饭时间到了,队长和看秋的人商量后,决定弄些玉米棒子和红薯,用庵子的铁锅煮熟吃,一地人举手赞成。玉米棒加质红薯的主食是大家的最爱。围着铁锅一阵狼吞虎咽,再坐在柿树下的草地上打嗝,闲谝或唱花鼓。一片呼噜声中,队长带几个人,翻过山梁,去查看另一块地红薯生长情况。

盛夏雨水稠,隔几天就有一场雷阵雨。刺激质包谷和质红薯激情生长。那满地满堰的红薯蔓波涛汹涌,起伏跌宕。这期间尽快翻完十几亩地的红薯蔓子就显得时间和人手不够。

里决定组成十几人的翻红薯蔓分队,对橡树湾那些质红薯翻蔓子。天麻麻亮大家就背一布袋柿饼和红薯干,过丹江进入橡树湾翻蔓子。

薯蔓紧贴地面,要彻底松动,需抓起蔓子头,再将其他散蔓子合在一起用力卷,扭,转,使薯蔓下的须根连根折断。有时因用力过猛,薯蔓就带着队员仰面向后倒去,引起大家一阵哈哈大笑。一天中午,李铁匠忽然站起来大叫,狗东西,还敢咬你爷爷?人们看去,只见李铁匠抓着一条菜花蛇,在空中抡了几个圈。

妇女们吓得一阵乱喊,队长过去捏住蛇头看了看说,都别慌,咱这里毒蛇很少,大部分都是无毒蛇。像这条就是无毒蛇。说着他掏出一个白瓷瓶摇晃一下说,昨晚我就想着咱来,碰到蛇怎么办。就去舒铺子买了一瓶防蛇药。现在大家赶紧把裤腿用薯蔓扎起来。以防再碰到这东西。

随后,队长和几个年轻人每人一根竹竿,在地里来回敲打着转了几圈再重新翻。李铁匠笑着说,我看你老本无害,但却是吓了我一身冷汗,现在我送你回家。那蛇向上卷成香盘状,被李铁匠和一伙小伙提着放到地边水草里。

翻蔓子持续到西山落红,月盈树梢。大家在事先搭好的草庵子里洗菜做饭。会吹笛子的石头靠着庵棚,眼望山下丹江灯火,吹奏“小小竹排江中游——”饰演过铁梅的陈家三姑娘在妇女簇拥下,来一段清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饰演过杨子荣的安善,来了一段打虎上山。大家一边吃着稀饭红薯饼,一边听村剧团演员演唱,直到星灿满中天。

十多天的翻薯蔓子,考验着每一个队员在高温条件下的积极性,但从开始组队到翻薯蔓结束,全队十二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请假,怠工,耍奸,偷跑。硬是自觉配合队上打了一次胜仗。组队出村一连三天三夜翻红薯蔓子的事,被村委会剧团编成小戏在村社上演。

挖红薯

它是收秋的一种主活儿。此时山上山下的包谷和豆类蔬菜已收获在场,晒干的包谷和豆类以及萝卜土豆也都分到队员家中。

随着芦苇在麦场一角整齐码放,队长引着人们走向一座座山坡或一条条河川挖红薯。黑色藤蔓匍匐在地,其下长出的一个个“红薯塔”衬着晨光耸立地上。这些饱满粗壮的“红薯塔,”坚挺,饱满,成为农业深处的“红薯大粮仓。”

厮跟上山挖红薯的牛羊。听着人们的说笑,一路上个个跑前跑后撒欢子。一些小孩缠着大人背,饲养员就给队长请示一下,把小孩双手一杵,放在轿子一般的牛背上。

山羊和牛犊,忽而草丛里肯吃野刺叶,忽而在麦地里头相互犄角哐当顶头干仗,队长让大家停下观看,不料那对羊哐当几下便散了。队长指住一只大山羊笑着说,你行,还知道大的让小的,凭这,等会儿挖红薯给你吃。

忽然,低头吃草的几只牛犊仰起头牟牟地叫,几只锦鸡,扑啦着翅膀飞出草丛。盘山公路上汽笛鸣鸣叫,几辆解放牌汽车拉满尿素转过山洼,行驶在秋山岫云间。让坡塬上的爽真劳作,秋山画图一般,铺展在秋云之下真实而有趣。

抡起月牙锄从“红薯塔”周围开挖。红薯塔就振颤炸裂。再一镢下去,那“红薯塔”周围便有裂炸开。向最粗的缝隙插下去用力一拉,那“红薯塔”就全散落开。这时镢把往上轻轻一撬,那“红薯塔”的土层就“哗啦”一下散落一旁。一窝鲜红,如同琴毽那样出现在地面上。

优秀的劳作能手,一镢下去,能将一窝红薯一个不伤地被挖出来。这时候一地欢乐。一些年轻人围着队长请教经验,一些人递旱烟,拍巴掌。性子急的人捡一根红薯吃起来。这一举动触动了大家的欲望,队长就吩咐一些妇女在混交林里捡拾干树枝,燃起旺火,将有伤的红薯放进火中烧。待一地红薯挖完时,红薯也就烧熟了。

先是小孩和妇女老年人吃,再是队长和小伙吃。烧熟的红薯香翠干面,仿佛在吃板栗。一些人吃得急囫囵几口,嘴边和脸上就有黑渍纵横。等吃得差不多了,那一脸黑渍如同花脸包公。欢声笑语中,有人爬在山泉边,看着自己那张包公脸,畅饮甘泉。

有一口好嗓音的人,往地角一站一段花鼓脱口而出。队长不会唱,但他示意身边的人接着跟唱。顿时粗犷,风趣,幽默的一段花鼓调,顺着混交林的摇曳,飘向山岭远方。

晚霞过后,大家开始收拾红薯。除架子车和手扶拖拉机装以外,其余红薯全凭大家背的背,担的担往回走。气温和中午一样温和,一路心情自然敞亮。说笑间大家走出橡树湾。再看沟口丹江对岸灯火闪烁,大家步伐不由得加快。那是挂在麦场房檐上的杏黄色马灯,指引着挖红薯的人,翻山越岭不迷路。

挖红薯的人一回到大场,场长就和队长商量着开饭。排队盛饭,相互退让,不争不抢。每人一大碗红薯米饭,一大碗酸菜豆腐。葱油生蒜辣子盆放在一边随便夹。米饭和菜一碗不够自己再去盛。直到吃得一脸汗水往下落。

分红薯时,大家背着背笼或担着担子,熙熙攘攘来到大场分红薯。分剩下的红薯除选一部分留作薯种下窖。余下的按人口再次参加分配。一时吃不完就切薯片晒,或切成四棱分明一寸长短的红薯干与柿皮柿饼,一起晒干,放在瓷瓮里潮霜花。

那雪白糖霜花,需用鸡翎扫落在纸上,再把柿饼切成黄豆大小的饼块,加生姜黑糖一起微火熬汤,让夜半啼哭咳嗽的小孩喝,三天之后啼哭咳嗽保准好。对于上初中的大孩子,红薯干和柿饼柿皮儿,以及玉米面馍,就是他们去东庙村上初中的周干粮。

红薯活络

水烧开撒入玉米面,煎熬五六分钟,将洗过的红薯片下在咕嘟铁锅中。随着铁锅咕嘟声逐渐减弱,炉膛里的红火蛋,逐渐变小而成灰烬。一锅糊汤煮薯片也就熬成了。

那熟透的红薯片,裹着一层玉米糊夹在筷子上,红润的汤汁瀑流一般往下翻涌。送进嘴唇轻轻一咬,沙沙的糖瓤就融化在满嘴汤汁中。加一筷子酸菜或腌菜与又沙又面的薯片混合吃,顿时全身发热。若再去上坡砍柴割草,或去粮站交公粮,或给朋友接媳妇压床,惬意的哼唱不绝口。

有时还会把红薯片用石碾子碾成红薯粉,用酵面稀释发酵后做成红薯馍馍,用活络床子压成红薯活络吃。是那时候的一道百姓主食。

压活络是一种力气活,所以吃红薯面活络时,常常是邻居合起来压制。活络床子大部分由橡木做成。结实而沉重。撑在竹席上,好像一架机关枪。薯馍窝那里衬一层铁皮,中心扎上数圈小孔。送薯馍的人喊一声“压”,那压活络床子的人,就扑在活络床把上使劲儿往下压。出活络口那儿,刺——刺——直冒热气。红薯活络在半空晃动着朝竹席上落。

待活络稍凉,就被收回去用作一家人的主食材,进行凉拌或趁热就酸菜吃。有筋道的活络是薯粉发酵时,加入小麦面或黄豆面再压制。这样的活络呈现月白色,吃在嘴里柔软,顺滑,不燃牙。只是这样的感觉,在那时候只是说说梦话而已,多数人的感觉则是,饥肠辘辘回到家,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一碗酸菜拌活络,一阵狼吞虎咽,碗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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