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想起那张照片

“阿姨，抱抱小羊吧？”小女孩仰起肿得发紫的脸恳求我，抄抱的双臂里盘卧着一只小黑羊，也许因为营养缺少，小羊简直比内地的黑猫还瘦。

照片冲洗技术革新后，海量的照片储存在网盘电脑里，有时拍过就懒得再看了；可是有一张照片却有点不安分似的，老是跳出来……这不，照片上的小女孩稚拙的声音又从照片上钻进我的耳鼓。

单调漫长的日子一如辽远的金银滩带给人的感觉依旧寂寥，为什么我总会想起这张照片？

那青海湖滨的金银滩，干枯的高原牧草，褐色的地皮，单调地复制；紫外线褪去皮相，赤裸着拥抱草原；突然镶嵌这么一块油菜花，足以令人惊奇了。花朵开得正盛，花瓣撑开明黄色的小伞，花蕊在与阳光相互挑逗着，使我们情绪活跃起来。

牦牛披着雪白的长衫跟着当地牧民热情邀请游客，以澄黄的油菜花为近景，以深黛的山为景深，以蓝天为背景，拍照留念。

我们家乡的油菜花，高过胸膛，蓬蓬勃勃，泼泼洒洒，黄得透亮；这里的油菜花低矮，高过成人的膝盖头而已，但是它们却也黄澄澄，金灿灿，香气郁郁，花期很长，已经到了八月下旬，花开犹盛。这可是青海湖畔的金银滩啊，因为这里海拔三四千米，土地荒漠，空气缺氧，植物生长所需的雨水严重稀缺；除了油菜花田里招揽游客的几户牧民，几乎没有人影，这里生活资源极度匮乏，好像跟金银滩的地名名不符实。

“阿姨，抱抱小羊吧！”面皮红紫，肿胀将要开裂的小姑娘恳求我抱着小黑羊拍照，而她则可以收取十块钱，借以糊口生活。

“小姑娘，你多大啦？”

她指着手里的招揽生意的纸板上的“十元一次”的“十”字。

“上学识字吗？”我指着她手里的招揽生意的纸板上的“十元一次”问。

她摇摇头。

我伫立于花海之中，搂着小姑娘和她的小羊，阳光莫名其妙地朗照我们。不知是同情哀怜还是对于美的喜悦，挤出我内心的一丝笑意。

在这个南方鱼米之乡的冬季，霪雨霏霏。“这鬼天气……天漏了。”人们在抱怨冬天阴冷潮湿的时候，我又想起那张照片了。

那张照片中油菜花粲然咧开嘴，微微笑着，我们的身后，油菜花海，黄得厚实，好像花叶承不住菜油，就要流淌出来似的；头顶的天空湛蓝，几朵云彩在惬意地游荡，而我的身边，青海金银滩上的小姑娘，因为青藏高原常年缺氧，脸肿得发紫，羊角辫子翘出一根根乱蓬蓬的头发，她的嘴嗫嚅着“阿姨，抱抱小羊吧！”因为干燥少雨，小姑娘的手皲裂，形似枯树皮，嘴唇干裂，血珠子渗出；在大气压低于正常值得时候，牧民们的皮肤肿得好像血珠子要挤出表皮似的。

其时，我正受着高原反应的折磨，嘴唇干裂，胸闷，气有点不够喘息，指甲根发紫；吃不惯总煮不熟的黏牙的饭……

造化弄人全凭大法大手眼，真美却有一陋一残缺一遗憾，譬如太真之肥，飞燕之瘦，西子之病，湘云之咬舌，黛玉之口尖量小，恰显真精神。

在冷酷无情的自然环境面前，他们为生存而斗争，因斗争而做出的令人难以想象的敏慧反应、本能直觉的适应性变化，即为真精神！

“本能就是天才。”法布尔在他的《祖传影响》末尾说。

“阿姨，抱抱小羊吧！”我能听懂的一句汉语，也许是小姑娘会说的唯一一句汉语呢？

想起那张照片，想起那油菜花，想起那小姑娘，想起他们天才般的敏慧与本能，坦然接纳生命的不完美，适应残缺之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