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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在给戏剧下定义时,用了“卡塔斯”这个词,这是音译,我们常把它意译为“净化”。与于是之交往,就有“净化”的效应。
一次,我问是之老师:“表演艺术家和演员这两个称谓你更看中哪个?”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演员”。他名片上印着的头衔就是“演员”,他有本书,书名也是《演员于是之》。于是之把演员的职业看得很神圣。他那篇题名《一个演员的独白》的文章里说,演员创造的形象应该是“可以入诗,可以入画”的形象。
我有时觉得,于是之的形象就是“可以入诗,可以入画”的。
我问过于夫人曼宜大姐:“老于在‘文革’中有什么特别的表现?”曼宜大姐说:“他常常独自去天安门广场,坐在那里流泪。”
何冀平女士当年无奈地离开北京人艺,含着眼泪递交辞职报告,而于是之含着眼泪签字放行。此情此景,也是“可以入诗,可以入画”的呀。
于是之生命的最后几年,是在协和医院的病房里度过的,我照例每年的大年初三去看望他。他已经不会说话,甚至没有了表情,但有时我能看到有泪水从他的紧闭着的眼角溢出。
2012年纪念北京人艺建院60周年期间,北京电视台的王淳华导演来到了于是之的病榻前,她握着老于的手,说了一些我们听了也会感动的话,泪水又一次从于是之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王淳华快步走出病房,在走廊的一角嘤嘤哭泣了起来。
前苏联作家高尔基也爱流泪,我写过一篇散文,题名《流泪的高尔基》,我喜欢流泪的高尔基,我也喜欢流泪的是之。
我和于老师交往多起来是在他退休之后的20世纪90年代初。那时他住在紫竹桥西南侧的一个居民楼里,我住在官园桥。他有时打电话约我聊天。我们就在紫竹院公园碰头。有一次一直聊到了中午,老于说:“走,到我家去吃涮羊肉!”
走上了紫竹桥,老于指着大桥南侧的一棵老槐树说:“你看,这棵槐树该有两三百年的树龄了。可以想象一下,当年,拉煤的工人,从门头沟往北京城里送煤,走到了这里,他们一定会在这棵大树底下歇歇脚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流露出了对这棵树和在这棵树下歇脚的人的深情。
几年后的1994年5月7日,也是在于是之老师家里,我们作过一次认真的对话,他又一次与我说起了那棵老槐树。他说:“我家门前,有草坪,有树……我就经常去看它们,一天不去,仿佛丢了朋友,没去看望它们。离我家一箭之地,有一棵两三百年的大槐树,静静地看吧,真是要读啊。”
我常常遐想于是之与那棵大槐树“相看两不厌”的景象,要知道这也是“可以入诗,可以入画”的呀。
现在,于是之走了,大槐树一定很寂寞,因为再也没有人每天像看望一个朋友那样地去看望它、亲近它。在这个浮躁的年代,讲一讲于是之与大槐树的故事,像是在讲一个童话。
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在给戏剧下定义时,用了“卡塔斯”这个词,这是音译,我们常把它意译为“净化”。与于是之交往,就有“净化”的效应。我常对人说,当我和于老师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希望自己要更真诚一些,更干净一些。因为与他交流,你一定想要先把自己心灵上的灰尘抖抖掉,否则就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的。
于是之去世一年了,人们还想念着他。中国曾经有这样一位演员,他用他的艺术,他的品行,给演员这个职业带来了尊严,给我们这个世界增添了一抹亮色。他就是演员于是之。
(作者系著名翻译家、戏剧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