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慧无论在中国历史上还是国人心中,都是一个十分独特的存在,她的人生经历对于戏剧来说有着言说不尽的意味和魅力。由刘兴会编剧、彭蕙蘅主 演、河北艺术职业学院演出的河北梆子实验剧《牺牲》,独辟蹊径,塑造了一个在狱中思想着的杨开慧形象。无论在文本创作还是舞台呈现上,该剧所体现的艺术追 求都可以算得上河北戏剧舞台上一部有标识性的作品,一部具有很强的探索性和可研究性的剧目。
与以往同类题材的作品注重故事性和传奇性不同,《牺牲》体现出很强的观念性和思辨性。舞台上只有杨开慧、李琼和老狱警三个人物,一个固定的空间 ——杨开慧的牢房,简洁得有点空旷,然而,却有很强的戏剧张力。编导并不注重故事的叙说,不在于编织一个连贯完整的故事,而更注重人物内心的探查,注重面 临生死抉择时人物情感波澜的描摹。剧作通过杨开慧与审判者李琼、老狱警的对话交锋,展开对理想、信仰的讨论和思考。虽不煽情却有深情,虽然直接却不生硬, 因为这与人物的经历和环境紧密相关,反而使人觉得真实而深入,有一种直击人心的痛感和力量,生发出反观自身的自省意识。特别是在当代消费主义、物质至上泛 滥弥漫,人们信仰缺失、内心迷茫的当下。面对先烈们的选择,令人不禁会思考灵魂该如何安放,脚步将迈向何方。
剧作通过杨开慧与李琼的几次交锋,如剥洋葱般层层深入到人物的内心,揭示出杨开慧内心逐步走向成熟走向坚定,最后走上刑场“超凡入圣”的过程。 在阴森幽暗的牢房里,杨开慧一袭白衣,安静地织着准备给丈夫毛泽东的大红色毛衣,看上去淡定、安然,内心充满了力量。与毛泽东相知相爱的深情,对毛泽东所 走道路的笃信,使她虽身陷囹圄,内心却充实幸福。有了这爱情的支撑,她变得强大。李琼,一个颇有审讯经验的“老手”,相信“生死面前无英雄”,自以为有让 杨开慧“悔过”的招数,能抓住杨开慧的软肋,踌躇满志地上场了。他深谙杨开慧与毛泽东的感情,采用攻心术,直击杨开慧内心最柔软处。为了诱使杨开慧发表与 毛泽东离婚的声明,他告诉杨开慧,毛泽东另有新人了。果然,杨开慧,这个此时还有些单纯和纯情的女人,被一击而中,一时竟有些恍惚和慌乱。恍惚中她竟不自 觉地迈向了牢门。是啊,写个声明,几个字,就能死里逃生。李琼笑出声来了。但杨开慧很快镇定下来,“心中有爱当自信”,跟毛泽东在一起的时间虽短,在她心 里,那简陋朴素的婚房,是幸福的天堂。不管消息的真假,曾经的幸福堪慰一生。经过这一次的较量,杨开慧对爱情和爱人的认识又上升了一个层次,那是志同道合 的爱情,是以共同的人生追求为坚实基础的。李琼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竟编造红军失败,毛泽东被击毙的消息。杨开慧深知红军的艰难,深知斗争的残酷,这样的消 息真的足以击垮她。她几乎崩溃了。可她不能垮,她是毛泽东的爱人,她得撑住、得坚持。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人开辟的中国革命的道路一定要坚持走下去,“问苍 茫大地,谁主沉浮”,毛泽东的诗词给她坚定的支撑。理想的另一个名字叫牺牲。为革命,为理想,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们心有灵犀,不能让敌人得逞。最终崩 溃的是李琼。剧中,杨开慧对爱情、爱人的信任与对理想信仰和追求的“主义”真正融合在一起。李琼想到了最毒辣的一招,威胁杨开慧要把她的儿子毛岸英跟德国 恶犬关在一起。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是她最大的软肋。任你百炼成钢,在孩子面前也会化为绕指柔。一声“妈妈”,真把开慧的心给叫碎了。可是,拿在手里的 笔竟有千钧重。孩子,真能理解吗?这样做,被踩进尘埃中的灵魂能安生吗?不,那不是生,而是真正的死,是活着就已经死去的死。苟且偷生不如不生。因为他们 是毛泽东的妻子和儿子,为理想信仰而生,也当为理想信仰而死。而当理想信仰与人性相遇时,就产生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当老狱警把毛泽东一直在想法营救她的消 息告诉杨开慧并带着哭腔说:“我想让你活,我不想让你死,就是不想让你死啊。”真是让人动容。是啊,“不管历史怎么翻覆,人总是要有理想,为了一个美好的 理想去牺牲时,总是有价值的”。
该剧在表现形式和艺术风格上都鲜明体现出节制中的爆发,束缚中的自由。无论是简单的结构、简洁的舞台,还是表演风格的把握上,都体现出这种“有 节制”的艺术追求。比起那种毫无节制地堆砌的舞台制作,《牺牲》显示出可贵的艺术品质,处处体现出导演的匠心。戏剧空间的打开十分巧妙,牢房的三面高墙, 就是舞台二度空间的幕布,一张摆放在牢门边的桌子,具有了明确的空间指向和象征意义。甚至在表演上,三个演员几乎都没有大的调度或形体表现,却具有感人的 力量。彭蕙蘅对杨开慧的塑造体现出一种“有意识的自觉”,以甜美、纯净的声音衬托牢房的阴森、恐怖,表达人物的淡定与坚毅;以没有一点多余动作或炫技性的 形体,表现人物心如磐石的坚定和力量。刘海军饰演的李琼也十分生动,性格鲜明。透着阴险的声音,甚至一个转身,都有着性格和心理的意义。雷保春饰演的老狱 警看上去是个色彩人物,却让雷保春演出了更多的情感。
当然,作为一部实验戏剧,《牺牲》有着可圈可点的艺术表现,也留有一些遗憾和不满足。比如有些情节跳跃过大,人物行为的心理依据稍显不足,舞台 的节奏还不够精准等等。常言说,十年磨一戏,相信经过不断地打磨,《牺牲》会成为戏剧舞台上一朵艳丽的花朵,一台真正的标识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