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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力量

//m.zimplifyit.com 2012年12月03日14:39 来源:今晚报 叶延滨

  这些年,读到的传记和回忆录作品不少,也常常有人怂恿我写这样的东西。也许,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回忆往事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生活内容也是难免的。读了不少回忆录的作品,总不满意,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闲翻旧影碟,翻出意大利纪录片大师安东尼奥尼的《中国》。好久没看了,又把它放进DVD机里,看到熟悉而新鲜的画面。安东尼奥尼在1972年受当时的中国领导人邀请来拍一部关于中国的纪录片,这部纪录片在有关方面的陪同和安排下,拍摄了北京、河南林县红旗渠、苏州、上海这些接待方认为有代表性的地方,在陪同人员的陪同下进行了拍摄。影片完成并在海外上演后,文化革命中的中国领导人组织了对这部影片密集的批判。事过四十年,再次看到这些画面,感到震撼,真实而不加修饰的逼真记录,为一个时代留下了可贵的影像。安东尼奥尼因为拍摄这部影片被扣上了“反华”的帽子。为什么这部影片会让当时的文革领袖们恼怒呢?也因为它的过于真实!再次观看这部纪录片,让我反思了许多关于回忆和真实的问题,我也在回忆,而我的回忆与这些胶片记录下来的记忆也有差别,差别在哪里呢?

  我认真反思一下,时光荏苒,我的回忆会被各种外部的力量“剪接”“编辑”和“删改”,重新恢复记忆的原貌,需要拂去遮蔽在记忆上的那些浮尘。《中国》影片中用了相当长的胶片拍摄了一个“针刺麻醉”剖腹产的全过程。没有麻醉师只用了几根银针,产妇努力微笑中产下婴儿,护士还在手术台上喂产妇进食。很显然这是得到接待方安排的节目,证明中国医疗革命的成果。我不反对针灸,但确实是我们曾有这样极低水平的医疗状况:一把草药一根针再加一个没有经过专业培养的“赤脚医生”。这本来是极其让人觳觫的危境,而人们却一直当作伟大成果在歌唱,是我们的判断力出了问题,还是我们忘记了事情的本身而记住了口号和标语?我记起我当年插队的那个村庄赤脚医生的药箱,一盒针灸的针,三瓶药,消炎片、去痛片、阿司匹林片,再加碘酒和红汞药水,全村的医疗就靠这六件药品。因为我背过所以记得,因为我一直认为不重要,从未想起过它?《中国》为1972年的中国留下了可贵的影像,如果以《中国》的记录为起点,可以看出四十年中国人的生活发生了何等惊人的进步。

  记忆需要恢复,也需要唤醒,还需要校正。前些日子在广东参加中国旅游业一个峰会。见到了民间博物馆的著名人物樊建川,他征集了大量的民间收藏,创建了规模宏大的抗战博物馆和汶川地震博物馆,以及各个时期中国人的日用品等几十个专门类型博物馆,他告诉我光是各种检讨书他就收了十万份。我不知道他这十万检讨书能否展出,会不会涉及他人隐私,但我相信这样的民间博物馆是恢复记忆,唤醒记忆和校正记忆最好的课堂。樊建川是个博物馆奇才,也是个精明的企业家,见面时,他穿的套头衫前胸缀了个布老虎,下有一行字“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自己给自己设计了个愤青外貌的行头。我赞赏他做的事情,因为他在为我们这一代人保存记忆,人们会从那些曾经遗忘的物件中拾回遗失的故事。

  因此,当我再一次想起巴金的那三个字:“说真话”,更感到这三个字的分量。以前只是理解为“敢不敢”说真话,在思想解放的闯关时节,是需要勇气和胆识;其实还有一个“能不能”说真话的问题。记忆被剪辑被涂改之后,说出来的还是真话吗?当自我迷失,匆匆写出来的那些“回忆”可能“神马都是浮云”,是提前写出的光彩谢幕词,给这个浮华的时代添一抹浮云而已。今天的读者真的如巴金所说:不再相信梦话!

  抹去回忆中的浮云,没有神马,“没有神,也没有兽,大家都是人”。还是巴金说得对啊,人之所以是人,因为人才会有回忆,所有人的回忆就构成了最真实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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