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莫言荣获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二天,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张恨水骨灰的安葬仪式在他的家乡悄悄地举行。我把这两件事放到一起说,是想说这两件事都是中国文学界的大事——如果说莫言获奖是中国文学的生之荣耀,那么张恨水魂归故土当属中国文学的一种欣慰吧?
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在瑞典揭晓之际,我和一些朋友正在新疆,因为有中国作家角逐此奖,在乌鲁木齐的一家酒店里,我们一边吃饭,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消息一经证实,大家喜不自胜,把酒庆贺,为莫言、也为中国文学真诚地祝福着。就在其时,我的手机突然蹦出了一条“张恨水先生的骨灰明天将在家乡安葬”的信息——这是一个迟到的消息。得知这个消息,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张先生终于回家了!
我说张先生“终于回家”,不是没有缘由的。张先生自1967年在北京逝世,近半个世纪,骨灰一直放在亲人们的身边——坊间传说上世纪60年代,张先生的四子张伍听说有红卫兵要将老人的骨灰从八宝山革命公墓挖出来,吓得他“偷”出父亲的骨灰盒。此事的真实性不得而知,但张伍一直把父亲的骨灰盒放在身边,后来又由兄弟们轮流保管却是真的。据说,在他们家里有一个专门藏放张先生骨灰盒的柜子,每逢先生的生日和祭日,或者特别的节日,家人才会捧出来祭奠。“父亲的骨灰迟迟没有安葬,亲属们心里都十分纠结。”——四十余年,横跨两个世纪,张先生的一缕游魂就这样在亲情、乡情、爱情中飘忽着,中国传统习俗是亡人入土为安,先生却是如此,说来让人辛酸。
恨水先生曾被老舍称为“最爱惜羽毛的人”、“国内唯一妇孺皆知的老作家”,他一生创作了一百多部中长篇小说,3000万言的作品。这些作品中既有《啼笑因缘》《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八十一梦》等风靡一时的畅销书,也有《大江东去》《巴山夜雨》这样具有很高的思想价值和深度的小说,更有大量才华横溢的诗词与散文。但由于种种原因,中国现代文学史对他的评价一直不公,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里让他受到了冷落和遮蔽。生前的张先生与世无争,默默地奉行“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的信条,以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和民族意识生活与创作;现在,又有人说他是民国第一写手,说他是中国的大仲马,还说他与鲁迅分别代表着中国现代文学的两座高峰……寂寞身后事,庆幸的是家乡人民一直深深地爱戴他,在他离世20年后,就成立了张恨水研究会,举办了七八次的全国性学术研讨,并为他创建了纪念馆——我有幸参与了研究会工作,有关张先生骨灰的安葬问题,研究会发起人徐继达先生早就有过动议,并为此满腔热忱地做了大量工作,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此事久拖未成。我们的心一直悬着。
无疑,张恨水先生对家乡潜山是情有独钟的。不消说他青少年时在家乡黄土书屋里创作出第一部长篇小说《青衫泪》,就是他后来写作时常用的笔名“我亦潜山人”“天柱山下人”“天柱峰旧客”“天柱山樵”“程大老板同乡”等等,都有家乡山水人文的踪影。他在小说成名作《啼笑因缘》自序中特地落款“潜山张恨水”,在小说《秘密谷》里更是充满想像地为家乡天柱山虚构了一个理想的世外桃源,以家乡潜山作为背景的中长篇小说达十几部之多。1938年在重庆《新民报》的《最后关头》专栏里,他有不少文章都谈到了家乡。他把家乡的风土人情、方言俚语融合在自己的文字里,几乎信手拈来。1955年大病初愈后,他还回到家乡写了一系列反映安庆变化的散文——从这个意义上说,家乡山水时时刻刻都在张先生的心中,魂归故土当是他的夙愿。
现在,张先生终于回家了!
“看云小息长松下,自向渔矶扫绿苔。”这是张恨水先生的诗句,据说张先生墓园的景观就是以他的这句诗为设计理念和布局意境的,营造的是张先生与家乡山水相依的浓厚的诗画氛围。随张先生一同下葬的还有他最爱看的两千五百余册《四库备要目录》以及部分遗物和62本《张恨水全集》照片。墓园坐南向北,背靠山脉,前有水池,左右环抱。墓园正中间的位置是张先生的铜像,先生端坐在藤椅上,右手拿着一本书,目视远方,目光深邃,在他的身后,正是他梦魂牵绕的天柱山……一切显得简朴、凝重、肃穆。
我想,这正契合了张恨水先生那淡泊人生,甘于寂寞的性格——无论如何,张先生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