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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旧译的“书缘”

//m.zimplifyit.com 2012年12月20日10:14 来源:文汇报 徐鲁

  我在胶东老家念初中的时候,读过前苏联儿童文学作家盖达尔三本小说——《丘克和盖克》《蓝碗》和《鼓手的命运》;高中时又读到了《军事秘密》《铁木尔和他的队伍》和《学校》。三十多年前,我在自己的入团申请书上,就引用过从盖达尔的书上抄来的话:“什么是幸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但是所有的人在一起,都会知道和了解:应该正直地活着,辛勤地劳动,并且热爱和卫护这个名叫祖国的广大而幸福的土地……”这段话,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一样,是我少年时代奉若圭臬、至高无上的名言。

  那时候读外国小说根本不会注意翻译者的名字,后来我才弄清楚,当时我所读到的盖达尔的小说,出自曹靖华、梦海、李俍民、任溶溶等翻译家的译笔。

  大约在2006年,我偶尔逛旧书店时,在书摊上买到了一册旧版的盖达尔的小说《学校》(叶至美译,新华书店1950年七月初版)。我才知道,原来,叶至美老人也翻译过这本小说。

  “我的故乡阿柴麦斯是个安静的碧绿的小城,到处是花园。花园歪歪斜斜的栏杆里面,长着许多樱桃树和苹果树、葡萄藤和红芍药。花园一个接着一个,形成一片绿色的海,山雀、金翅雀、莺儿和知更鸟吱吱喳喳不断地叫着,非常热闹……”

  读着《学校》开头的一段,我感到十分熟悉和亲切,当初坐在家乡小河边的夕阳下第一次读《学校》时的情景,还有远去的中学往事一一重现……

  至美老人早年翻译的这本小说,译笔十分清丽流畅,故事本身和汉语译文里,都洋溢着一种属于那个时代的少年人的、革命的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气息。可惜这样一本优秀的翻译小说,半个多世纪以来几乎被出版界和读者遗忘了。其中的原因,当然与整个“苏联文学”渐渐淡出了年轻一代读者的阅读视野有关。此外,我想,还有一个原因是,这本译作当初是以“新华书店”的名义出版的,后来新华书店不再担负出版的任务,而专做图书发行的工作了,因此这本书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渐渐被人遗忘了。拜读过这个译本之后,我就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把这本书重新出版。

  不久,我开始主持编辑“中国儿童文学经典100部”和“外国儿童文学经典100部”两个书系。在考虑外国儿童文学选目时,我首先就想到了至美老人翻译的这本《学校》。于是,我辗转联系上了至美老人的侄女、叶至善先生的女儿、科普作家叶小沫,通过小沫姐获得了至美老人的授权,在2010年三月重印了这本《学校》。这一年,离这个译本的初版相隔正好一个甲子,叶至美老人已是八十八岁的寿星了。2012年一月十五日,老人在北京仙逝,享年九十岁。我从小沫姐在一个月之后写的那篇《纪念我的姑姑叶至美》里获知,原来,在我和她取得联系之前,她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姑姑还翻译过这样一本书。当新书出来后,小沫把样书和稿费交到姑姑手里时,老人眉开眼笑地说:“小妹,这恐怕是我这辈子最后一笔稿费了!”

  为了这本书的重新出版,也为今天的读者着想,小沫还主动代替视力不济的姑姑,把全书仔细校阅和修订了一遍。小沫曾在编辑家的父亲叶至善先生手把手的指导下,学做过编辑,也有过较长的编辑和写作实践,念小学时写的作文《壁虎捉虫》,就曾入选小学课本,还和弟弟永和一起创作出版过许多科普文学故事。她对这本《学校》校阅得十分认真仔细,经她的手修订校改过的一份纸样,我舍不得丢弃,悄悄保存了起来,以为纪念——这也是一种“叶家风范”。

  新中国成立后,叶至美老人一直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对外英文组,负责与英语地区听众的通讯工作,正如她在1983年写的散文《远隔重洋的拥抱》里所描述的那样:“每天早上,我走进办公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打开放在前面的信夹。来自世界各地的友情,裹着信任和关切,暖烘烘地迎面扑来……”她说,“我喜爱我的这份工作。日复一日,我阅读外国朋友的来信,品尝着从世界各地飞来的友情。”她把自己的一生,默默地、兢兢业业地献给了这个鲜为人知的工作岗位。

  她和兄长至善、弟弟至诚三人,从小就在父亲叶圣陶先生的指导下练习写作,用哥哥至善的话说,“他们的原稿好像从乡间采回来的野花,蓬蓬松松的一大把,经过父亲的选剔跟修剪,插在瓶子里才像个样。”1942到1944年两年间,他们兄妹三人在“文光书店”出版了《花萼》和《三叶》两本自称为“作文本儿”的作品合集,分别由宋云彬、朱自清作序。这两册小书曾在1983年由三联书店以《花萼与三叶》为名合在一起重新出版。兄妹三人的第三本作品合集,名《未必佳集》,取《世说新语》故事里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之意。这当然是叶家兄妹的自谦了。三本合集里,选收了至美的美文有二十篇。仅从这二十篇散文看,至美老人无论是早年还是中年之后的文笔,都清丽、隽永,透着叶家“家传”下来的那么一种“信、达、雅”的文风。

  让我觉得幸运的是,在至美老人生前,我曾托小沫姐,把我珍藏的《花萼与三叶》《未必佳集》和《学校》三本书都带给老人签了名。如今这三本签名本,成了我最珍贵的收藏。除了前述的文章合集和《学校》这本译作,1950年,开明书店还出版过她与哥哥至善合作编译的天文学科普读物《日月星辰》,可惜的是,这本书后来也未再版,我只在网络上见过它初版的封面。

  如今,这至善、至美、至诚的三兄妹,已化作日月星辰在天国团聚了。我相信,一代代读者将会永远怀念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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