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莫言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消息传来,媒体很是热闹了一阵子,“莫言”大体成了当下社会一个热门话题。作家为此说了一句很大气的话:“莫言热不如文学热。”诚哉斯言。文学不热久矣!改革开放之初,文学何其热闹。而环顾眼下,无不称位子、票子、房子、车子、孩子,谁还关心稿子?一般文人,被人称为作家,他还说你骂他、嘲讽他。莫言为文学做一番呼吁,实在是有感而发。可是,莫言有感而发,只被舆论轻轻表过。舆论忙于热炒的是与文学获奖有关的事情。央视一马当先,访谈获奖作家。记者很搞笑地问获奖作家你觉得幸福吗?弄得莫言啼笑皆非,只好顾左右而闪烁其词。须知作家越大越不愿意说幸福的,因为好作家一定要有忧患意识、悲悯情怀,这是中外文学研究出来的规律,作家即便获了大奖,也不敢忘记的。接着就有媒体娱记报导奖金数额,说是兑换出来人民币大约是750万元的巨额票子,媒体和受众都操心莫言怎么花呢?莫言也忒实在了一点或者幽默了一点,他说想在北京买一套房子。然而媒体记者看来都很了解北京楼市行情,立刻惊呼这些钱可买不起北京城区一套像样的房子。事情又有一点朝着批评政府楼市居高不下调控不力方面转的意思。忽然又有慈善家出来慷慨表示愿意捐助给大作家一套大别墅,而且是任他选。大作家自然不能接受“嗟来之食”,当即让家人在媒体表态“无功不受禄”。网络上下许多人却似乎动了心,为此又热议了一番。这个过程颇具故事性,充满意味。转念一想,觉得还有点儿滑稽,文学还没怎么热起来,人们的心思就已经回到票子热和房子热上去了。有文学界朋友一脸坏笑地对我说:你忧郁什么?还没有赤裸裸地去谈位子就算好的啦,没准有人已经在琢磨获了奖该给一个什么级别了呢。
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历来把包括文学在内的著书立说当做“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认为人的“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这是三国时代文学家、魏文帝曹丕的名言。在中华文化传统中,历来批评“著书只为稻粱谋”。而现如今,倘若我们的社会只是因为文学能换得巨额奖金或者挣得巨额版税,才能引起人们的强烈兴趣和追捧,“稻粱谋”大行其道,颇让人觉得世风不好,人心不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学书被不少媒体称为休闲书。休闲书相对于实用书。实用书似乎是教育、科研、知识一类的书,这是不错的,其实文学何尝没有教育作用、认识作用?而更容易被推崇的实用书是人生谋略以至厚黑哲学一类的书,商业攻略以至一夜暴富一类的秘笈。有人说这是市场经济使然,其实古来一直都有相类似的言论。自宋儒大兴,理学行世,所谓“经世致用”书籍的地位就开始凌驾于文学之上,这才有了后来的《红楼梦》中薛宝钗苦劝林黛玉不要去读《西厢记》那些东西的重要情节。
市场经济,世风大变,人们凡事讲实用、讲效益,本也无可厚非。就算文学书是闲书,是读了不挣钱的书,是不是就可读可不读呢?其实不少人闲暇下来也不去读这文学闲书的。很多人闲暇中还在琢磨如何读而有实用、创效益。
文学可以是闲书,然而闲书不闲。华人作家白先勇说得最为激动人心,在一次会议上,白先勇说:文学高于一切,文学最能够投射一个民族心灵精神的力量。文学是非常重要的情感教育,如果没有文学的教育,人还处于野蛮的时代。文学的功用非常重要,最能够弥补任何历史或者政治造成的创伤。记得过去读过老作家谢冰心的一篇随笔,记述她当年访问印度,在一个很大的广场上聚集着千人万众,听人在朗诵印度诗人泰戈尔的诗篇,她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对印度人民大众的文学素质和对诗人的热爱深深感动。全国政协委员、作家梁晓声曾发表过一个观点,也很有说服力。他说:“一个人在文艺鉴赏方面的能力,常常决定着一个人的综合素质和综合能力。”这年头不是到处都在呼唤提高人才的综合素质和综合能力吗?按照梁晓声的说法,恐怕文学书不仅不闲,实际上是成才必读之书的。
其实,在中国历史上,文学也不是被轻慢的闲书。《论语·季氏》讲得比较全面:“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在《诗·大序》中并列举“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文学反映社会情绪的作用值得关注。《汉书·艺文志》更是强调“诗言志”。言志的文学岂可等闲视之!可以“兴、观、群、怨”,难道不值得社会各级管理者高度重视吗?孔子这话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那就是诗歌可以起到鼓舞人民、教育人民、团结人民、针砭时弊的作用。“可以怨”,甚至不妨理解成可以表达怨恨的情绪,无论是对丑恶现象的鞭笞、对负面事物的抱怨还是对个体忧郁心情的宣泄,都是文学作品的一种社会作用。在和谐社会增强民主风气,文学的“兴观群怨”何闲之有!
近来特别提倡领导干部改作风、改文风,窃以为,领导干部中要做好这些,不妨多读些文学书。因为文学作品往往最能深层次地反映现实生活,可以让领导干部从深层次了解民情世情社情。文学作品往往最少陈词滥调、最恶八股教条、最多创新之举,多读文学书,多去接触文学灵动的叙述,呼吸文学新鲜活泼的气息,还可以对改变群众已经很不满意的文风有所帮助呢。
就算文学书是闲书,却也是必读的闲书。胡适对于闲暇有一段话讲得比较深刻,他说:“你要看一个国家的文明,只需考察三件事:第一看他们怎样待小孩子;第二看他们怎样待女人;第三看他们怎样利用闲暇的时间。”如今我们社会的闲暇时间正在多起来,有人做了计算,上班族一年连双休日带节假日可休息123天。倘若国人的闲暇时间大都用于搓麻赌博、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素质将何其堪忧!而如果能闲暇读闲书,闲书多读文学书,情形是不是要好得多?记得上海作家余秋雨发表过一个看法,他说:“从根本上说,文学首先不是一种职业,而是一种素质。”是的,很多人读文学书不是为了一种职业,因为这是闲书。闲书对于很多人虽然是用来休闲的,可休闲的结果却是一种良好素质的养成和提高,这对于一个人是多么有益的事情。而对于一个民族、一个社会,无疑更是“经国之大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