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战争题材长篇小说《弹头十字架》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由作家施放历经20余年写成,共计36万字。莫言为之写序《人类灵魂的实验室》。莫言在序中评价它是“一部难得一见的优秀战争小说。当然也是一部关于人的优秀小说”。
《弹头十字架》讲述了在某艰苦的边境战争的最后防御阶段,某驻防连在一线战斗的故事。它精微地呈现了在极端战争环境下的人的内心状态。
——编者注
1984年9月至1986年7月,在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我与施放同学,不仅是同学,而且同居一宿舍。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一起听课,一起讨论,一起操练……诸多往事,历历如在眼前。施兄目光犀利,沉默寡言,对事物有独到见解,轻易不表态。偶一表态,总令我生出头脑清凉之感。毕业后各奔东西,平时也少有联系……我一直企盼着他的大作……现在,终于读到了这部《弹头十字架》。施兄让我为此书作序,其实这样的书何须作序?而我又有什么资格作序?只能像20多年前在军艺文学系同学时那样,说说我的读后感。当时,我们每有新作,总是互相传看,坦言感想,或褒或贬,不加掩饰。当时,我们并不觉得那是好时光里的好状态。现在回头一想才明白是,但人过半百,鬓如秋霜矣。
庾信文章老更成。施兄的文章,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是如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了。当年我们都是军人,后来相继离开军队,但当兵的经历难以忘却,在梦里,依然穿着军装。施兄军龄比我更长,而且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历练过的,与我这个吊儿郎当的机关兵,对军队的感情和对军事题材文学作品的理解,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写出一部能够深刻反映战争本质,反映战争中人性变化的小说,是我们20多年前的共同梦想。现在,我可以欣喜地说,这个梦想,由施放兄完成了,起码是部分地完成了。
《弹头十字架》所依托的战场环境,让我依稀辨识出30多年前那场边境战争的特征。时过境迁,当年硝烟弥漫的战场,早已是一片和平景象。施放兄跳出了一般战争小说循名求实的老路,大胆地淡化了时代背景,对这场战争进行了抽象化的处理。他用雕刀般的深刻和工笔画般的细腻营造出了几个洞穴——这让我联想到“人类灵魂实验室”的说法。但丁《神曲》中的地狱,苏联作家拉夫列尼约夫的《第四十一个》中的荒岛,都是这样的灵魂实验室。在这样的实验室里,人的社会性逐渐弱化,人的自然性袒露无遗,但这样的袒露并不一定会让人成为野兽——确有人成为野兽——而会使人性得到淬炼和升华。在施放兄设置的这几个灵魂实验室里,那些个带着各自弱点、各自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的士兵和军官,都完成了自己,有的悲壮地或带着几分荒唐地死去,成为烈士;活着的,有的身体残缺,有的精神被创,但都成为了完整而清醒的人。正如这部小说的3个大标题所提示的:一、我们到了这地方;二、我们赤裸着;三、我们都有了变化。而作为读者,也跟随着作者的笔触,经历了同样的过程。
施放兄是从基层连队里滚出来的人,对士兵和基层指挥员有深刻的理解,因此,他笔下的人物都各有其心理,各有其声口。虽然用得是颇为洋化的多点独白叙事,但还是达到了中国传统小说用人物语言和行为塑造人物的效果。可以说,在小说技法上,《弹头十字架》是一次中西合璧的成功尝试。
施放兄的文学语言一直是我推崇的,他是能耐住性子精雕细琢的人。小说毕竟是语言的艺术,语言好,常有一俊遮百丑的效果。《弹头十字架》立意高,写法新,人物刻画成功,再加上语言好,因此是一部难得一见的优秀战争小说。当然也是一部关于人的优秀小说。
引用小说中一小段文字先与读者共欣赏:
十二点差五分,他们撤离火锅店。出门前,都扣好了风纪扣,拉直了衣襟。没有兵喝醉,确实没有。他们只是稍感头晕而已。似乎有毛毛雨,稀稀落落。微风吹来,凉脸又舒心。有谁提议:“唱支歌”。没有兵响应。军营,成片的简易房,早已阒寂无声。于是他们仍然走,不快不慢地走,不声不响地走,羞羞答答地走。一小点悔意,才上心头,又逝入夜风。提前一天去敢死队报到,可能更好些?不好,那不好,非常不好。总得用某种方式,和这班战友们告别。兴许或者必定,和他们一起用餐,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样想,就挺开心了。群山黑魆魆的,如同巨大的围屏,在他们四周高高耸起。在那天庭深处,藏着几颗小星星,隐约的、冷清的、孤独的,不加留意,很难发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