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电视说的是一件12年前的凶案故事。12年前河北农村发生一起凶案,涉案的父亲及三个儿子外逃12年无踪迹。后来,警察在涉案人之一女儿的微博上,发现一个“春天的信使”有可能与嫌犯有关系,细细追索,最终破案。这是一个大隐于市的当代寓言,在城市人口高度密集和迅速流动的今天,如果关掉手机,不发信息,不上网,基本上就“大隐于市”、人间蒸发了。用时髦一点的语言说,一个人不上网,不微博,就算OUT了!
我告诉我的朋友,我不开博客。我的朋友不相信,因为他在网络上看到以我的名字开博客以及“叶延滨祭干妈”这样的博客。我说都不是我的博客,有的也许是媒体网站开的,用来上载我的作品,也许还有好事者所为,我也挡不住。不再担任职务退休后,我力图为个人保留一下安静的空间,少有打扰,不必应酬,尽管很难做到,但不主动凑热闹,不主动从幕后窜到前台,应该能做到。
我认为我被人叫做“作家”,写字这种事,对于我是应当十分认真对待的事业,敬惜字纸,尽管现在不用纸的多了,更重要的是对待写字还是有敬畏之心。我写文章,还是努力做到放一放,请编辑审一审,然后再让这些文字摆到自己以外的读者眼前。慢是慢了点,但如果写下的文字,十天半月就变馊了,还是不写的好。开初没有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后来发现身旁的一些小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谈恋爱的约会男女,坐公园的一条长椅上,各自低头看各自的手机,这种“畸恋”是剩男剩女高速增加的结果。饭馆里朋友聚会,大家围坐一起,摆了一桌子的酒水菜肴,却有一半以上的人低头按手机,索然无味者必是聚会的召集人。慢一点,是我面对信息高速发展的对策。我也读微博,看博客,上网看看“博客天下”、“极阅”之类的网页,大约会慢几个小时至一天,像一杯泥汤,变得清澈,同时沉淀出一层层实在的沙土。
点击率是一种诱惑。点击,是掌声,是叫好声,也是起哄架秧子的鼓噪声。掌声、叫好声和起哄声,在现实中的我们大多能分出来,在网络世界都变成了点击和水军跟帖,能分辨出谁?网络带给我们巨大的方便,交流、信息以及生活方式。正像高速公路让我们赢得速度和时间的同时,我们需要一根安全带。
这是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我以前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这个故事,这是我做过一件十分让我后悔的事件,糗、无知甚至无赖。那是我读高中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的前奏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工作组发动学生们给老师贴大字报。学校在一瞬间进入了大字报的海洋,墙上贴着、院子里挂着一排排的白纸黑字,被严厉校规和老师尊严管束的孩子们,一下子被捧上了天,成了运动的主力、革命的先锋,激情、欲望包括邪恶同时被点燃。每天要统计每个班、每个小组、每个人写的大字报数量。这种政治狂欢中,孩子们最恰当的角色就是跳梁小丑,是随革命词藻起舞的欢乐小丑。这种狂欢对我是一种诱惑,同时也是一种压力。由于家长也是受批判对象,所以我不愿写大字报,但“不革命”的压力和统计又让我惶恐不安,想了半天给一个姓王的老师写了一张大字报,揭发的内容是,一次到老师宿舍送作业,发现一个女子躲在老师的门背后,老师行为不端。我以为这不算“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行”,是个小事,哪知道这是“绯闻”,对老师的伤害很大。这件事我终生难忘,人常常会因为“无知”而无畏地做“无耻”之事。人要有敬畏之心,每想到此,我都提醒自己。
博客和微博所在的网络,是自由的空间,同时也是开放的空间,当它们以如此“现代文明”的方式进入我的生活,我必对其抱有敬畏之心。网络快速地进入我们的生活,迅捷地改变着世界的样子,同时也会给我们带来冲击。比方说,网络上有人在造你的谣,你没有时间去与之纠缠。网络上有人用“叶延滨”的名字写推销性爱工具的文字,你没法说网络上只准你用“叶延滨”三个字。如此种种,有人会说,这是名人效应,是你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有人乐此不疲以增加知名度。而我知道,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不能与影子作战,也不能把自己变成影子。
对写作抱有敬畏之心,这是网络进入我的生活后,让我更加明确的事情。
题图摄影:杨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