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在一九八四年九月三十日,晚十时,我和作家刘真、《长城》主编苑纪久谈兴未减,一路急行,敲开占祥家的大门,省委书记对不速之客笑脸相迎。
苑纪久介绍说,阎纲来了,明天国庆节,后天就回北京,所以半夜三更看你来了。
高占祥说,欢迎欢迎!去年你和王蒙来过石家庄。
我说,也是国庆节以前,为了推销我和王蒙刚刚接手的《小说选刊》和《人民文学》。
高占祥说,我读过你发表在《红旗》杂志上的文章《文学中的知识分子》,也知道这篇文章获得优秀理论文章奖,非常欢迎你帮助我们河北作家。
我说,《红旗》杂志把你在任丘油田河北省青年文学创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放开手脚搞创作》送我征求意见,文中披露了耀邦同志鼓励创作的新言论,读后很振奋,所以深夜扰“官”,破门而入,作不速之客。
苑纪久说,阎纲几乎年年来石家庄,特别关心河北的文学创作。
刘真说,他每回来都转达对你的问候。
我说,耀邦同志对河北同志说:你们“要千方百计地把河北文艺活跃起来、繁荣起来”“打开河北文艺工作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新局面”“要鼓励和组织大家创作,要调兵遣将,调动千军万马……要组织和鼓励大家放开手脚搞创作,不要老是在那里定调子,划框子,更不要打棍子”“要创作富有河北地方特色的文学艺术品。一句话,要千紫万红,美不胜收!”这些话多热情、多温馨,摇人心旌啊!你是河北的“文教官”,满怀热情地领着大家这样去做,甚至旗帜鲜明地提出:“我们对‘左’的流毒还没有肃清,思想还不够解放。”号召大家“放开手脚搞创作!”闻之颇为激动。
高占祥说,我是听耀邦同志的,我很了解他。我牢牢记住他说的“要千方百计地把河北文艺活跃起来、繁荣起来”的嘱托。他是一九七九年在钓鱼台国宾馆讨论《河北文艺》“歌德与缺德”的会上讲的,直接针对河北工作讲的,我有责任贯彻始终。
我说,最近中央开会研究文艺工作,耀邦同志在会上提出“三大”——即“大鼓劲、大团结、大繁荣。”再过两个月举行的第四次作家代表大会,主旨就是“三大”!我们《小说选刊》为此开了座谈会,大家笑逐颜开。我预感新浪潮快要来了,一个文艺大繁荣的新浪潮就要到来了,我在北京坐不住了,出来跑跑。
刘真说,占祥同志在这些方面也非常敏感。
苑纪久说,而且身体力行。
我说,所以,河北的作家幸运。咱们国家,广东有任仲夷,福建有顶南,河北有高占祥,比较开放。看来,有个懂行的书记,事情才好办。
高占祥说,找个书记不太难!像我们五千三百万人口的大省,找地委书记、省委书记都不难,但是,要找到全省人民当中有影响的、在全国挂上号的,甚至在全国打得响的,确实很难,所以我经常说“作家、尖子人才是我们的‘国宝’”。
我说,你指的是真正的作家,当然,出一个鲁迅太难太难,一个鲁迅,代表一个民族、一种精神、一个时代,富可敌国,是真正的国宝。英国人说,拿整个欧洲换莎士比亚一个人我们也不干。固然,找到一个有全国影响的作家比找到一个省委书记难,但是,有个好书记,容易出现好作家。你《红旗》上的文章特别挑明评论工作要克服“左”的思想,文艺评论的主要任务是“浇花”,给人的印象太突出了!占祥同志不但重视文学创作,而且重视文学评论,这一点我也很欣赏。
众说,太应该重视评论了!
我说,应该给评论评奖!各地都有此愿望,但我呼吁了不知多少次还是解决不了。我向张光年要求,他说:“好啊,你们《文艺报》评吧!”我向《文艺报》主编冯牧报告,他也说好啊,但不落实。《十月》评奖,我是评委,提议给评论评奖,同意了,又不同意了,王蒙也是评委,他支持我的意见,结果评了,效果很好。后来《雨花》评了,《鸭绿江》评了,最近《红旗》也评了,而《红旗》这回评奖是小平同志批示的。中国作协不评评论奖,我以为难以持久。我向(我任副会长的)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提建议,说:“没钱,我募捐,我化缘去!请老作家一人捐几百几十的,每位发它百儿五十的该可以吧?”最后又吹了,但有望得以实现,而且准备历届学会上坚持下去。创作、评论是一对友好的冤家,是文学的两个翅膀,缺哪个都飞不起来。
高占祥说,是啊!我上午给秘书讲,优秀的文艺评论也给奖励,这是记录在案的,《文论报》头版报道过。耀邦还批示:“对西方名著不要轻易删改。”很对!西方美学我们要借鉴,人道主义是学术问题,不要拉到政治上来。“左”的东西抬头,又批评、又点名,扩大化,把美化的东西丑化了,挫伤积极性。我特意给大家打了招呼,大家觉得安然了一点,铁凝说:“占祥书记一说,我心里有底了”。
刘真说,占祥爱护人才、保护人才,我每次听了都很感动。我和纪久一直考虑我省的作家队伍建设问题。梁斌、田间年纪大了,真正出类拔萃的出不了十个,而十个人中,汤吉夫、贾大山当校长、局长了,我吧,想拼搏,力不从心,我们不如人家河南、山东、山西,还有阎纲同志你们陕西。培养新秀,迫不及待。
我说,恩格斯说过,旧纪元的终结和新纪元的开端,都是以一个伟大的诗人为标志的,如但丁等。中国从司马迁到曹雪芹到鲁迅,就是这样的大诗人!今日之中国,社会巨大变革、巨大转变时,正是“诗人幸”、出大作家的时候!
高占祥问,你们文学院办了吗?
刘真说,办了,但难度大。我到北京拜访《当代》秦兆阳,他说,从自由来稿中选稿非常困难,非特邀不可。各个刊物都把力量放在尖子作家身上,像陈冲、铁凝,向他们约稿的人很多,我也常叫人逼着写。
刘真又说,我和铁凝不断地讨论,作家自己想写的,和“官方”能通过的如何统一?真实情况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写的,就怕“官方”不点头。
我说,纪久,你应该告诉铁凝,让她放开手脚大胆地写,先不管人家要她写什么,自己先敞开写,看写出个什么样儿来。
苑纪久说,我们《长城》比较解放。我对陈冲、铁凝、刘真等都讲过,只要不违反四项基本原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们敢发。
我说,尺子是一把,但到各人手里,长短不同。作家要有主见,进入状态,不进入状态,很难吐纳率直之言;要求别人松绑,首先自我松绑。
刘真说,对,自己不能束缚自己。
苑纪久说,铁凝过去说过,给咱们河北写就要挑挑拣拣,外省发得出河北却不然。
高占祥说,铁凝的报告文学《美从东方来》写完后,问我拿哪审查,我说不用了,发吧,只要厂党委签字就行。
苑纪久说,没你这句话,真还难办呢!
高占祥说,铁凝听到这个那个,见我都要哭,问:“怎么着呀?”我说:“发!”
今天上午,我考虑河北设立文学艺术奖,叫“文艺振兴奖”,鼓励创作。先搞基金会,你们文联钱不够,我给你们拨款。
我说,今天上午看了赵州桥,很壮观,听说是你拨的款?
高占祥说,赵州桥是我牵头集资的。现在建文艺基金,各有关单位都拿钱,我带头募捐。振兴河北文艺,出钱出力,千方百计实现耀邦的“三大”——“大鼓劲、大团结、大繁荣”!
我说,再过半个月,十月十四日,我们八月份开始筹备的报刊史上头一家评论月选刊——《评论选刊》编辑部正式成立,目的是为文学评论的大繁荣提供宽松的空间,也让评论家放开手脚、放言高论、迎接两个月后耀邦同志寄予厚望的第四次作家代表大会的召开。
众活跃:“百家争鸣!正逢其时!”
……凌晨一点半,夜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