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古在4860米处。我们要从3600米的地方上去。中间的1000多米怎么办?坐索道。
这是我见过的最惊人的索道。全长3140.2米,落差1226米,海拔介于3600-4850米之间……而我最直观的理解来自于黑水县旅游局的朋友,他说:“只要18分钟,我们就能穿越9000年,抵达古冰山!”——达古冰山的泉水水龄为9610年,是上亿年冰川底层的融水,为当今世界已测定的水龄最长的原生态冰山泉水。
我笑。相比于18分钟1000多米,还是18分钟9000年的概念更为劲道,想想就会身心微颤。“科技以人为本”——因为人无穷的想象力和惰性,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工具吧。作为一个喜欢想象的懒人,我爱这样的工具。
缆车缓缓上升,这是我久已盼望的一刻。
曾去新疆多次,每次我都会在飞机上俯瞰到一幅奇绝雄浑的雪山图:大地上繁衍生息,炊烟四起。人烟之外,有广漠的田野或者荒原。然后,是缓缓上升的坡,逐渐站立起来的山,再然后,一层层,山越来越深远,越来越高,才有了雪山——低雪山,微高雪山,中高雪山,高雪山……那时候,我就有些遗憾,心想飞机离雪山太远了,要是有一天能够近距离地看看雪山就好了。这一天,果然来了。
树已绿,花未开,高原清素爽朗。在越来越新鲜越来越凛冽的空气中,我看见了白的雪。
有雪未必有冰,有冰一定有雪。通往冰川的道路上,一定会先看到雪。
遥遥地眺望着山巅上的雪山或者冰川。“像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插苍穹”“像一条壮丽的玉带飞舞在蓝天”,常见的形容雪山冰川的语句对我没有任何触动;过去知道的那些关于冰雪的词也几乎用不上了,什么“玉树琼花”“冰清玉洁”“粉雕玉琢”“千里冰封”,都显得那么小气,那么不搭。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我觉得它无法形容。
缆车越爬越高。雪越来越多。一片白茫茫,白茫茫,白茫茫……白,这个字真好。想起仓央嘉措的那首情歌《在那东山顶上》,头两句便是:“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还有一个版本是把“白白”变做了“洁白”,让我觉得大煞风景。还是“白白”好,抱朴见素之至。而朴素之至的时候,往往生艳。这艳又岂是几个形容词可以比的?
有几个时刻,我冒着据说会患上雪盲症的危险,偷偷摘下墨镜,看了看这个白茫茫的世界。但是我很快就重新戴上——这白,是气势汹汹、充满力度、不怒自威、不能亵渎的白。是的,就是这样的白。我在白白的雪地上慢慢地走着。雪很深,一踩一个深窝,把脚埋住。我把脚拔出,再踩……我知道我的脸上满是笑容,但在心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如何畏怯这白。
再坐缆车返程。缆车缓缓向下,离白色越来越远。
我站起身,又远远地眺望着达古冰山。一瞬间,我恍惚有些明白:为什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会认为雪山有神。自是因为它的洁,它的净,它的高,恐怕也是因为它的沉默,它无边无际的沉默。
“最近的遥远”,这是达古冰山的宣传句。于风景而言,它固然是最近的遥远,于我个人的心得而言,它是最遥远的近。(作者为河南作协副主席,《散文选刊》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