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20多年光阴,回顾自己所谓的“写作”过程,要说成绩和收获,其实有点无颜面对,我只想跳过那些模糊的时光,弱弱地说一声,感谢曾经努力的自己。写作伴我走过卑微而凌乱的青春,完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理想。一只小船,载着我一点一点向河心渡去,一寸一寸,将中年的我带入激流之中,前后眺望,距离都已遥远。写作于我,也许是那只蒙住了驴子眼睛的黑布,无知者无畏,我只是一往无前地转圈,经历或多或少的失落、伤痛与欣悦,自我酝酿过许多的豪情与激励,蛊惑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转下去,看过路上的风景,体悟人世的炎凉,捡拾一些柴火,供自己在角落里取暖。一些过往,一些人事,来了,去了,明了,暗了,真了,假了,聚了,散了,我已经学会接受。慢慢明白生命真的只是一个过程,它看似无规律可循,却其实有固定的站点,密实排列、疏毫不漏,耐心地等待你的抵达,验收你对生命及理想的承诺,这趟钢铁铸就的人生列车,是我童年记忆的模样,绿色车皮,燃煤,有黑烟,遇站就停,她穿山涉水,把我们从一个又一个小问题里解脱出来,面临大问题,带我们克服一个又一个小困难,最终驶向一个叫作终极困境的站点。这只是一场奔赴的旅程,霞光和城堡总在前方,时远时近,蛊惑你、引诱你,又注定消磨你。而我们,只是一个找寻风景的旅人,只是时光之河挟裹的一粒砂子,或者你认为自己是一颗珍珠,那么好吧,交付命运河流去冲刷你的真诚和运气吧。
写作的过程,是向生活交付的过程,交付你的青春、胆怯和真诚,袒露你的卑微、伤痛和无奈,你能行多远,走多高,征战几多城池,领略多少风景,决定你交付的勇气和赤诚,决定你向内心探寻、守卫的程度。要知道,只有从你内心流淌出来的文字,才能走进别人的心中,只有用你的心灵磨难、心血点燃的火光,才能照进另外的心灵,人世间自有一些通行的密码,写作的人,在黑暗中慢慢摸索,排列组合,试图发现与营造与别处不同的风景。
无论外部世界如何喧嚣和变异,一个写作者,总是要回归自己的内心,守候内在的那个世界。我们的一生不断装卸,能带在身边的行李总是有限,而只有内心是无限的。很多故事的出发及归宿,其落脚点,只是我们的心灵,我不知道,这世上的写作,如果不是按照自己对文学对生命对美的独特理解和感悟,如果不是指向心灵,应该指向哪里呢?真正的写作,无不是与外部世界、与现实规约,甚至与法律、制度、表象道德、世俗标准的一种商榷、抗衡、怀疑、审慎的态度和较量,无不是坚守,探索,追问,无不是一个人的血泪之书、疼痛之书,无不是最真诚的袒露和赤子之心的律动,她常常要具有飞娥扑火的忘我和以卵击石的无畏,她只应遵循一个法则:人性,而人性最可信的标准是:内心。
常常被好心人语重心长地告诫,你在小说中长篇大论的心理描写,有什么用,谁有耐心看?
对于小说来说,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立竿见影、迅速奏效的呢?我也曾幻想能寻找一个良方,找到一条捷径,可纵然上问苍天,下叩地府,也无人能够随便轻松地踏上那条终南之途,最终明白,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葵花宝典,我们的追寻和热爱,只能是蚂蚁搬家,斑鸠筑巢,直至皓首穷经,做出一切一切的努力,也没有人能向你保证,你一定就能得到什么。
听到过一首歌,“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心中一动,几乎落泪了。这个“你”,对于我来说,不是指哪一个人,而是写作这件事。我常常自问,如果没有写作,我会怎样?
在我狭小的心里,只把人生分为两种,写作的人生和不写作的人生,已经选择了前者,或者命运将我投入了前者,我便无法想象后者是什么样子。
那首歌还说,“我不管天多么高,更不管地多么厚,只要有你伴着我,我的命就为你而活。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你快靠近我,一起建立新生活。”蔡琴那舒缓低沉的歌声,竟将这简单直白的歌词演绎得那么深情而执著,我喜欢,这正是我对写作的表白,看起来有点死缠烂打的劲头,缺了点君子风度,没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可是,真正的爱,可不就是这样吗?要有些不管不顾的劲头、百折不回的痴情,对你所爱,交付出你的一切,无有保留,更不计得失。
这样的创作谈,类似于小学生交作业,害怕偏离了中心思想,又想找到相对标准的答案,类似于某种总结,要深挖进灵魂深处,交付出赤子之心,又好似一个大的命题,用一篇千字文交代清楚一个写作者的来龙去脉,竟然无处下爪,心中不免惴惴。真的是一个面对爱情的女子,告诉自己,投入去爱就是了,结果怎样,无从把握,也无需追问,因为,关于爱情和写作这两件事,世间没有标准答案。
爱到老,写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