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镇这个镇的名字,现在绝少为人所知,就是上海的市民,如果真要给每个人一份问卷的话,我相信至少有八成的人答错或不作选择。从历史的时光隧道向内张望,可以确知那一段时期离开现在已经太久太久了。依据文献记载,这处地方最辉煌的时期应该是在唐宋,崛起的原因就在于它处在吴淞江的河口南岸,地理位置优越,唐宋的先人历史地选择了它作为内外贸易的商港。唐代国力的强盛使中外贸易极为频繁,而海道商贸则是重要的渠道,借助于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青龙镇在唐宋三百余年间成为当时沿海最繁盛的港口城市之一。而上海的母体华亭县也依托青龙镇的贸易不断壮大,至元代而由县升府,最终成为和苏州并称的我国明清时代最重要的经济文化大都会。
历史昭示后人,近代上海的迅速崛起有赖于海上贸易。殊不知早在唐宋时期,今上海境内已经出现了青龙镇这个当时重要的贸易港口。《松江府志》中保存了鲁迅的先祖周应熙所作的《青龙赋》,其中写道:“控江而浙淮辐辏,连海而闽楚交通”,“市廛杂夷夏之人,宝货当东南之物”。由此我们可以想见青龙镇夷夏杂处、市廛繁华的情景,而这种夷夏杂处的情景我们原以为只是出现在鸦片战争前后广州的十三行,出现在被迫开埠通商的近代上海十里洋场。然而,拂去千年尘埃,我从地上原来并不稀见的唐代残瓷的图案中,依然可以读出当时青龙镇内外贸易和市镇繁华的信息。
一件执壶的残件,上面绘有褐绿彩的圆圈,加上小圆点的联珠装饰,旁边还有写意流畅的涡纹,显得富有神秘感。执壶的把手位置较高,而流口相对要低,这样的一把壶即使从造型来看也会让欣赏者陶醉。我知道这是唐代长沙窑的产品,这个窑对中国陶瓷的最大贡献是创造了釉下彩的工艺,突破了东汉以来青瓷一统天下的格局。据研究,这种联珠纹的装饰手法并非是本土所有,而是波斯萨珊王朝的常用纹饰。由此我们既佩服中国古代工匠善于汲取异国艺术为我所用,也可以推知这样的一件瓷器出土在当时最繁华的对外贸易港口青龙镇,应该属于出口产品。
还有一件颇为精致的葵口大盘,青瓷的色彩异常淡雅,而青中带灰、葵口弧线极为鲜明的特点也揭示出这是越窑珍品。当然我手里抚摩的只是原件的三分之一不到,而且根据唐人的记载,越窑的精品具有“夺得千峰翠色来”的美感,与这件残器略有差异,但淡雅的色泽、优美的造型和细腻的胎骨使人会自然联想到秘色瓷,联想到那出土于法门寺的著名的越窑瓷盘。青龙镇在极盛时商船云集,市井繁荣甚至超过县城,达官贵人府第林立,琳宫梵院金碧辉煌,拥有包括越窑和长沙窑在内的陶瓷精品的很大消费市场。每当静夜来临,我轻啜一口香茗,翻阅几页《论语》或《孟子》,然后常会去架上观赏这块并不很大的越窑残片,而青龙镇的景象也往往透过这块瓷片变得清晰起来。
站在青龙镇的废墟上,环顾四周,古镇的遗迹已经荡然无存,我的心不禁生出些许悲凉。唐代的大诗人陈子昂曾经写道:“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古今虽然异代,但人的情感常有相通之处。天地悠悠,时光迅逝,昔日繁华只能想象于梦中,徘徊瞻顾,竟有不忍遽离之情。而联想到今日上海正在建设国际航运中心,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似可遥接当年青龙镇的脉络,顿觉内心深处有一种释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