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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作家缺少了什么(陈占敏)

//m.zimplifyit.com 2013年11月29日11:25 来源:中华读书报 陈占敏

  在世界文学史上,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是一个十分罕见的现象,没有古代文学传统的茫茫土地上,突然出现了连绵的群峰,产生了令后世难以企及的巨人,好像是上天有意惠赐。那情景只有中国的唐代可以比拟,群星闪耀的唐代文学天空,因为有了李白、杜甫这两颗巨星,我们可以无愧地面对任何民族对于人类文明的贡献。新时期文学或许可以再度点燃我们的希望之火,这一代作家雄心勃勃,厉兵秣马,不乏壮志,有一些也才华可待。可是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却发现这一代作家似乎缺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或者说,过去了三十年正在继续演进中的新时期文学,让人并不能十分满意了。文学期刊林立,出版社开动现代印刷机器,每天每月每年大量生产着产品,推向市场,推向社会,越是书籍如山,越是让人感到失望——我们到底缺少了什么呢?

  这一次重读俄罗斯文学,我是在双重失望的心情下开始的。我最先翻开托尔斯泰的宗教政论著作,他历来遭受批评的著作为我打开了新的天地,我从中发现了好多文学作品所没有的魅力。我再读他的《战争与和平》、《复活》,被翻译成中文的所有作品,他的日记、书信、传记,包括他夫人的日记,他女儿的回忆录。这样的阅读令我兴奋、着迷,我发现了过去阅读时没有发现的一个广阔的世界。由托尔斯泰这座高峰回溯,到俄罗斯文学的源头普希金,再顺流而下,直到俄罗斯文学与苏联文学的界碑高尔基,我把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重要作家的作品全部读过,我发现中国当代文学缺少什么了:它缺失了对于真理的热爱与追求。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从普希金“我可以做一个臣民,甚至一个奴隶,却永远不做个臣仆和弄臣,哪怕就是在上帝那里”,到托尔斯泰临终把儿子叫到床前说“谢廖沙,我爱真理……十分爱真理”,直到高尔基的丹柯把心掏出来点燃,引向光明。19世纪俄罗斯文学贯穿始终的最重要的传统,就是对真理坚定的热爱,不懈的追求,那是我们今天读来还振奋不已的最重要的原因,技术层面尚在其次。就连贵族地主出身的阿克萨柯夫一个温和型的作家,他的最重要的长篇小说《家庭纪事》,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大范围赞扬,他也通过回忆,“重新走上了真理和光荣的大道”。

  在我们心中,在我们笔下,还有这样坚定执着的对于真理的热爱和追求吗?有没有这种热爱和追求,首先决定着作家本人的质量。作品的质量,自然又由作家本人的质量所决定。说起来应该深深地惭愧。在我们这里,对于真理的热爱和追求,不仅匮乏于作家队伍,也淡薄于其他行业。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不知疲倦地解释真理”,“坚定地相信,热烈追求正义和真理的决心对改善人类的处境所作的贡献远胜于精明的政治算计,后者归根结底只会产生普遍的不信”。他生前一直在倡导建立一个世界性组织,来管理各个国家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保证地球不被核弹头毁灭。我们的自然科学家,又有谁在做出了核技术发现以后,产生过这样的思想,宣扬过人类安宁、生命悲悯、世界和平的永恒真理?对自然科学家这样的要求会是“苛求”吗?那么,我们的作家呢?永恒的真理在我们心中的哪一个角落?还有它的位置吗?

  对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这一次大规模阅读,对我自己是一场洗礼、梳理与整合。我想,经过这一次阅读,我应该发生一个变化。原来还不是那么清晰的,变得清楚明白了,原来犹疑的,变得坚定了,原来强烈的,变得更加不可动摇了……我把这一些感受记下来,形成《忧郁的土地——俄罗斯文学笔记》,首先是对我自己的一次总结;如果能在同道那里得到认可,便是意外收获。我在阅读作品的过程中,对19世纪俄罗斯文学思想内容层面的关注,远远超过了形式,那是因为我们所缺的并不是技术。中国当代作家,在技术层面的探求实验,所花的气力并不小,我们用三十年的时间,已经把世界文学的所有技术都拿过来试用过了。十五年来,我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写下了大量此类文章,内容涉历史、宗教、哲学、文学等各个领域。这些文章陆续在报刊上发表,回头看看,其中最多的就是关于俄罗斯文学,苏联文学,俄苏社会的;原来,俄罗斯那块忧郁的土地,是这样令我梦牵魂绕。文学的优良传统,是不会被政治力量强行割断的,它会艰险地换一种形式而存在,这还是决定于作家的质量。据说中国的上海是观赏日全食景观的最佳地方,世界上好多人跑去观看了。我自然不会渡江而去,到地球的一个岬角上,去看那一场暗无天日的景致;19世纪的俄罗斯专制制度农奴制度暗夜如磐,让我的阅读与写作时常沉重得透不过气来,那已经够了。幸亏有那一批巨人,俄罗斯文学的金星璀璨闪耀,眼前透视着人类不朽的精神的光明,让我相信人类到底是有希望的,日全食在茫茫时空中不过是短暂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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