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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与想象力(陈众议)

//m.zimplifyit.com 2013年12月13日10:10 来源:光明日报 陈众议 (北京)

  近来有一股思潮甚嚣尘上,其核心在于认为中文(一曰方块汉字)像一个猪圈,圈住了国人的思维和想象力。这种谬论虽不新鲜,然沉渣泛起大有因由。

  先说它如何不新。本人愚钝,记性也不算好,但多少读过些书,且对有关论调有点印象。譬如“五四”新文化运动其间或其后就有人宣扬过废黜中文。其中钱玄同先生是这样说的,中国欲得新生,必废孔学;“欲废孔学,不可不先废汉文;欲驱除一般之幼稚的、野蛮的、顽固的思想,尤不可不先废汉文”。当时此话不孤,响应者不寥。但时至今日,尤其是在数字化时代,方块字无论在输入速率还是思想、感知、审美维度方面均优于拼音文字之际,又如何掀起废黜浪潮了呢?岂不怪哉?但怪也不怪,正所谓灭人之国必先灭其文字,而后灭其历史,对中文的怀疑背后其实还是与“中国威胁论”和“中国崩溃论”有关。此其一。其二是快餐文化、消费文化的蔓延越来越视中文为障碍,不仅洋人如此,就连不少祖国的花朵也恨不能将中文彻底消灭,再踩上一万只脚,以绝麻烦。当然,可能还有别的原因,甚至偏见和盲信。

  下面再说说本人对中文的愚见。首先是想象力。想象力是创造力的基础,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在余看来,没有哪一种拼音文字堪在想象力方面与我们的方块字媲美。看到我们的文字,即使是简化字,也会让人产生多重感知,这其中既有形象的,也有抽象的。早在17世纪,西方学者便开始研究中文,并对汉字及其负载的博大文化产生浓厚兴趣。德国学者缪勒曾潜心探求“中文之钥”,并因此触犯西方中心主义,遭致非难。有人甚至视中文为魔鬼的创造,竭尽贬损之能事。这种褒贬一直没有停歇,于是,上世纪初叶,一边是波德莱尔、庞德等现代作家诗人对中文及中文文学的青睐,一边是我们自己的激进主义者们鼓噪废黜中文,可谓相悖成趣。至于中文的奇(此是其与想象力关系之明证),清人早有研究。徐珂在《清稗类钞》中谓汉字变化无穷,区区几千个字(指常用词汇)顶得“泰西”(指英国)数十万词。他认为这也是中文何以千年仅增万余字的原因。据他统计,自许氏《说文解字》至《康熙字典》,我国年均仅增二三字,而英文却从17世纪的5000余词(这一数据可能有误),陡增至19世纪的45万有余。虽然英文并非他所说的一物一词,但确实不像中文那般充满了多义字、多音字,从而能够一字多用,像麻将中的百搭牌。至于中文的美,鲁迅早有话说,即“音美以感耳、形美以感目、意美以感心”。再说中文的妙,物理学家出身的美国学者理查德·希尔斯耗时20年研究方块字,并创办了“汉字字源网”供全球使用。在他看来,世上没有比中文再妙的东西。但我还是觉得说明中文与想象力的最好例证是字谜。正因为我们有基于方块字的无数字谜,中华民族成为当之无愧的谜语大国。而谜语对于开发儿童想象力的作用早已为世所公认。

  其次是抽象思维。谁说象形文字必然缺乏抽象意味,阻碍思维呢?就说《道德经》吧,仅5000来字,然古今中外哲学著作却无出其右者。但在反中文字者看来,这种富于思辨和高度抽象又成了故弄玄虚或文字游戏的代名词。譬如,他们认为它的奇妙是一种服从统治阶级意志的玄奥,就像古埃及象形文字和纳西文一样,掌握在少数人那里。这些少数人一旦掌握了中文,也就等于掌握了权力的话语或话语的权力。于是,“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法制;你跟他讲法制,他跟你讲政治;你跟他讲政治,他跟你讲国情;你跟他讲国情,他跟你讲接轨;你跟他讲接轨,他跟你讲文化;你跟他讲文化,他跟你讲老子;你跟他讲老子,他跟你装孙子;你跟他装孙子,他跟你讲道理……”这当然不仅仅是个笑话,但它被人拿去做了中文如何等于流氓无赖法西斯的铁证。

  诚然,我不认为中文什么都好,使用中文的我们不也曾落后挨打?至于古来统治阶级利用文字(游戏)愚弄百姓,也不仅是在中国。再说,中国的好歹不能怪罪于文字,一如和平与战争不能怪罪于科技。再再说,同样用英文或法文的国家不也有天壤之别吗?回到前面说过的,打倒中文确实很符合全球一体化和快餐化战略,中文也实实地面临着英语和网络的挤压。但我在想,没有了中文的中国,那还是中国吗?

  (作者为外国文学研究专家、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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