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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的情缘(从维熙)

//m.zimplifyit.com 2013年12月13日11:09 来源:河北日报 从维熙(北京)

  在我生命的前二十年,日常生活就像著名作家孙犁先生开创的“荷花淀派”一样,充满着乡野气息。

  我生活在冀东燕山脚下,大苇塘里,暖泉河边,曾在百花丛中野跑,属于纯粹的乡间孩子。我呼吸的空气,童年感受的东西,到年轻的时候,都能从孙犁先生的作品中找到根据。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最爱读的书,一定是能在某一部书里找到自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如,童年的生活,某一段生活的印记和某一类文学作品的描述极其相似,或者能引起读者的很多幻觉。虽然那时候,我无缘认识孙犁先生,但有一种自然的心灵沟通。

  十八九岁,我开始发表文学作品,除去第一篇是《光明日报》的征文以外,大部分习作都发表在《天津日报》的“文艺周刊”。我的作品寄到那以后,他们很快就复信,说稿子很好,可以迅速见报。那时候的编辑就是周明、李牧歌这些老师,包括刘绍棠在那份报纸上发表作品,也是这样的情况。

  我18岁时考上北京师范学校,学校图书馆里就陈列着《北京日报》、《天津日报》,每周四出版“文艺周刊”,直到现在也还是周四出版,每到那个时间,我就去图书馆看副刊,看完了,就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学习、记录。写的东西自然而然地就发那去了,而且一发不可收。《天津日报》从来没有退过我的稿。那时候还相当于现在的高中生,学校就觉得从维熙了不得了,我们的校长叫朝涌光,他找我谈话,说:“从维熙,我和你谈一件事情,你听到以后一定高兴!我们师范学校有‘特长生’保送上北大,名额就四五个,你的小说能在《天津日报》‘文艺周刊’整版发表,也没有教师辅导,我们跟北京市教育局打招呼,教育局破格同意,你毕业之后不当小学教师了,保送你到北京大学中文系……”

  如果现在的青年学生,肯定会欢呼雀跃,那时候我却不那么想,比如,刘绍棠后来在北大读了两年后就不读了。我跟校长说,我并不想去。果然,快毕业的时候形势改变了,北京市委做了提高小学教师质量的指示,我还是坚持要求到最边远的地方去。于是,我被派到了万寿山那边,去当小学四年级的老师。但是,由于我仍在报纸上经常发表文章,北京市委宣传部也注意到了,所以,我刚教了半年书,就又把我调到《北京日报》去了,当然,作了副刊编辑。到了报社之后,我接着创作,23岁时,出版了长篇小说《南河春晓》。

  截止到现在,我已经出了69本书,其中两本集子:《七月雨》和《曙光升起的早晨》,是小说与散文的合集,其中,九成都是发在《天津日报》“文艺副刊”上的,那时,几乎每个月都有我一两篇文章。但是,我一生和孙犁先生只见过三次面,其中一次,还是在他的灵堂里。

  平心而论,孙犁先生一生都是个清淡的人。他从编辑的角色出发,看你是个青年才俊,就全力付出、栽培。据我所知,就连刘绍棠也没见过孙犁先生。

  后来,听说孙犁先生因病到北京住院,那是宣武门外的一家医院。于是,我和刘绍棠、房树民三个人,第一次买了花,想去看孙犁先生。不料,1957年“反右”开始,我被划为“右派”。后来,孙犁先生曾写文章谈过这件事,说自己真遗憾,这一生还没有收到过别人给送的鲜花呢。

  又过了些日子,我被送到天津北边、一大片芦苇荡的农场劳动改造,这已是1960年。那时,我半个月可以回家一趟。有一次,我就骑着破自行车绕个弯儿,多骑了三十多公里,到了孙犁先生家楼下。可惜,到了他家门口,却没敢进去,我想,如果我去了之后,会不会给人家找麻烦呢?因为我那时是“黑人”呢,就这样,和孙犁先生再次错失了相见的机会。

  事隔多少年之后,我真正去看他,孙犁先生说:那时候你应该来呀,你说你“黑”,我也比你“白”不了多少啊……

  第二次看望孙犁先生,他已病重了。我从北京带着自己的文集前往。那时候,我已经是作家出版社的负责人。

  病榻前一别,再见已是在他的灵堂之上。他是编辑,我是作者,这是我们一生的三次见面。

  孙犁先生一生既当作家,又当园丁,既自己写作,又给别人缝衣连线,这是他办副刊的一大特点。在报业的编辑中,能做到孙犁先生这样,是很少的。像他这样全力扶持别人,心中没有自己,对自己所付出的劳动,抱着非常淡雅的态度,在文人圈里,也相当罕见。

  孙犁先生一生淡泊,几乎什么名利都拒绝,甚至不承认有一个文学创作上的“荷花淀派”。在孙犁先生的女儿编写的回忆录里,有这么一段话:“像刘绍棠、从维熙他们,都是自己具备的文学潜质,在生活里诱发出来的,而不是我所培养出来的,所以说,‘荷花淀派’是不存在的。”这是他的说法,好多评论家认为,他是出于恭谦,我却觉得,他并不是故作谦虚,他就是那么认为的。

  遗憾的是,现在的报纸副刊,几乎不可能从“90后”等文学新人当中,再去寻找一些“苗头”,使他们成为真正的文学接班人了。文化副刊有一种“断代行为”,这个断代,有可能造成文学、文化的断代。这一点,当前的纸媒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想,“孙犁副刊奖”的设置,肯定是有所针对的,可能就是针对这一个现象吧。

  此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名叫《补丁启示录》,主要谈现在报刊的“商业化问题”。浮躁的社会氛围,对精神文化形成了巨大冲击,有些文人不能恪守寂寞,就去甘当“补丁”。有些报刊的副刊哪天出,当天要占多大的篇幅,什么位置,都不能独立决定。甚至一些知名报纸的副刊,常常有一半版面是广告。文化的内涵应该是崇高的,希望办报人能够重视这一点,给文化一个“固定”位置。我觉得“孙犁副刊奖”的设置,对于副刊,对于纸媒文化的传播作用,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极大提振和难得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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