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过春节据说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且是由老祖先虞舜兴起的。舜即天子位,山呼海应,带领众人祭拜天地。于是农历正月初一,成了岁之首。2009年,中国申报的端午节与中国书法等22个项目新入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端午节成了首个入选世界非遗的中国节日。为何是端午节,而不是历史更久、泽被更广、包蕴更丰富的春节?
深圳的移民数量,举世罕有其匹,一个几乎没有方言的城市,决定了它的根“在别处”。春节便与这样的城市格格不入了,春节是祭拜与祝福、答谢与孝敬、许愿与还愿……当然,还有许多仪式化的好玩、好吃、好乐,老人与孩子一并开心,世俗与情感一并发酵。这么包罗万象的内容,较之洋节的单一——譬如万圣节的点上南瓜灯骗鬼,如感恩节的吃一道火鸡,外加一道南瓜馅饼,无疑要丰富许多、麻烦许多,劳累许多。只要春节前去看看深圳、广州等一线城市的机场、火车站和汽车站,这种大移民带来的一年一度的大迁徙,那种人挤、车挤、路挤,可用一个词来形容:惊心动魄!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我却独钟深圳的春节,就是因为深圳的春节最不像春节。如同一个辉煌庄严的音乐大厅,繁弦急管、鼓乐齐鸣偌久,骤然停歇,万籁阒寂,顿失往日的喧嚣、繁杂和拥塞。你可以静静地读点什么,写点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读,什么都不写,什么都不做,在安静得略显萧索的小区广场、草坪或树下,兴之所至地漫步,看几片黄叶零落枝头,听几声鸟儿自由啼啭。
说白了,我的老母亲就在深圳,才免了我年年“归途如虹”。自我1998年调来深圳,不久,父母就一道过来了;父亲2005年病故,我与母亲长相伴随,一晃,她行年九十了。
套用一句先贤的话语表达:故乡儿时的春节,毕竟更像春节。有三件相关春节的事儿,记忆尤深:
一是剃头。平时剃头都是等待剃头挑子走街串巷,上门服务。剃头挑子师傅的手艺马虎,所剃孩童的头,尤其偷工减料,三下五除二,一两分钟交差。其作业呈堂,用母亲的话说:一个马桶盖!但是“马桶盖”便宜啊!春节之前的这次剃头,才得到允许,去了乡镇上的理发店。早期的理发店没有吊扇,只有三四匹横空掠过的厚重的布帘子,天热才会有人专司拉绳扇风之职。我最喜欢找一个年长的杨师傅理发,他一刀一剪都认真不说,还会边理发,边跟小孩说说课业成绩、家长里短。镜子里看见一个迥异马桶盖常态的自己,陡然觉得岁月增长,天地开阔,自己也不是等闲之辈了。
二是沐浴。那时节家在浙赣线西端的一个四等小站,家家都去厂里的公共澡堂洗澡。洗澡似乎是一件不可或缺,需要及早安排的大事——公共澡堂并非每天烧水开放。到了某日,父亲宣布明天要带我去洗澡,于是带好更换的内衣、折叠椅子、毛巾香皂……步行约一公里,过三条铁路横过的铁路道口。去得再早,澡堂门口早都有了不少捷足先登者。等到开门,几乎被裹挟进去;再晚一点,可是连支开折叠椅放衣物的空地都没有了。年长者先用手试试水池的水温,然后龇牙咧嘴地探脚进去,一脸不胜痛苦又不胜享受的表情。少年儿童则更喜欢朝莲蓬头下钻,有嬉戏的成分,却也是嫌池子太烫,也脏。也见大一点的哥哥辈,不敢赤裸,留一条粗布短裤遮体,常被不知羞耻的弟弟们嗤笑。
三是制衣。年前有一件新衣、一双新鞋穿,几类现如今的买新车、住新房。那一阵子,街上的拐子裁缝和厂里的驼子裁缝,最是抢手——至今没有搞明白,为何残障人士那时候都雄踞了挺吃香的裁缝行业?街上裁缝有一个自己的裁缝店,或者简言之,他有自己的铺面。平时无论男女老少的衣服都接。街上裁缝喜欢将一把米尺咬在嘴里,度量三围、裤裆之后,也不消记,尺寸都在他脑子里了。犹记得他的铺面里有一把老式铁熨斗,黑乎乎的,里头烧的是木炭。小孩的衣裤低廉,不值得他手中沉重的铁熨斗亲热。那时候唯一的念想是,什么时候,我也能穿上一件呢子衣,劳烦老裁缝烫得线条笔挺呢?
据说,因为全世界华人包括一些老外都过春节,早晚都能申报“非遗”,故不急,韩国已经成功申报了江陵端午祭,中国便先行申报了端午节。
秦观有句:“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有根的节日,当然在根上绽放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