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19日)凌晨1时,我仍未能入睡。听窗外的风声,如泣如诉,一丝无端的悲凉忽地掠过心头。想起孙羽夫人曾在电话里约我:过了春节,在孙羽病情减轻时,两家聚一聚,谈谈过往、谈谈现在,谈谈未来,谈谈轻松的话题。我们的青春毕竟已溜走,该学会怎样安度晚年。于是想起该当写一篇文章,记叙孙羽之于我的友谊:老朋友正一天天远去……想今天起床就写,题目也想好了。眼前闪过孙羽那双调皮又温和的眼睛,于是渐渐睡去。
清晨醒来,正要伏案写打好腹稿的文章,却突然接到张国民的电话,说:“孙羽走了。”接着收到讣告:说是孙羽于2月19日凌晨1时28分病逝。我不禁一惊,这时刻正是我凌晨无眠想起他的时间。我的悲凉之感不是无端而起,必定是他驾鹤乘风归去,频频回望故土,那目光激起朋友们心头的波澜……谁道心灵没有感应?!
孙羽的病我是知道的,但他病后的坚强和达观,让我相信他能挺过这一关。我们相约:今后长相聚、多交流。我相信这不是幻想。我们总会有再合作的机会。
我们曾经有过愉快的合作:我们一起应山西电影制片厂的约请拍一部反映煤矿工人生活的影片。我参与剧本的修改,他和山西的同仁联合导演。正因如此我才有了一次下煤矿体验生活的宝贵机会。这部叫作《开采太阳》的影片获得了原煤炭部颁发的“乌金奖”。我俩也因此建立了真诚深厚的友谊。
他长我四岁,是我的兄长。而他在电影事业上的成就和经历则是我的师长。他生于贫苦的铁路工人之家,父母早亡,13岁离家出走参加东北民主联军,16岁在东北电影制片厂的影片《钢铁战士》中扮演机警坚强的小战士刘海泉,栩栩如生,好评如潮。他因此而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他扮演过许多角色,也导演过许多优秀的影片,《人到中年》,给他带来共和国电影事业的最高奖:金鸡奖、百花奖和华表奖。他是老革命、大艺术家。而他却朴实无华、正直勤恳,以拳拳之心服务于人民,兢兢业业于艺术创作,从不讲待遇争级别。他的优秀品德,引我仰视。他的达观和奋斗精神让我心仪。每当见面,我总能从他身上看到对未来的希望,受到鼓舞。他少有那种所谓艺术家格调的“淡淡的哀愁”,却洋溢着阳光少年的乐观,同他永远少相健康的面貌和体态相配合,让人很难想到他已近80岁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两年前的电影节上,他一袭紫红色的唐装上衣,烘托着他温和的笑脸,显出压抑不住的青春气。他轻声问我:“不过分吗?会议通知穿正装呢!”为了也让我有这份青春气,他特地送给我同样的上衣。如今这衣服我还来不及穿上显摆,斯人已飞升云端。今天,我特地睹衣思友,禁不住热泪涔涔。他那有些忐忑又洋溢着幸福之感的笑脸再一次浮上我的眼前,那是他的夫人专门为他置办的。他又请他的夫人专门置办赠给我,而且是红黑两件,要我在重要场合轮替穿着。这情意早已越过单纯的赠品,而是兄长之于弟弟的关爱。我将格外珍重这衣衫。因为这是他深情厚谊的礼品,是他高尚人格的象征。
他的人格由他的经历和信仰所决定。《钢铁战士》中的刘海泉就是他人生的楷模。他的性格和他塑造的战士形象极为相似,刘海泉牺牲前书写的誓言:“刘海泉革命到底”,正是16岁的孙羽决心效法的楷模,也是他一生的准则。所以他才那样真诚朴实、低调却又高昂着信心,斤斤于艺术,孜孜于探索。在这个意义上,他做到了“革命到底”。
现在,夜已深,已到了另一个凌晨。而我还陷在难以解脱的悲痛中。失去了的才显出格外的沉重和珍重。不经意间,我们失去了许多本来可以不该过早失去的。生命如一片叶子,在风中飘摇。如今孙羽或许已乘风远去,在云头下望,祝福祖国故土亲人有新的收获。我宁愿相信真的有灵魂、有彼岸世界,那里有许多师友,超脱了此岸许多痛苦、灾难,彼此和合,度那无尽的永年。
今天应当有音乐,温柔庄严而略显忧郁的旋律,送给那些在风中远去的正直的灵魂。孙羽,安息吧!
2014.2.20
3时20分于寤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