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技术代有更替,近两年来,微信成为很多人的移动聊天室,用户已超过6亿。君不见,候机室内,人人运指玩手机;地铁车厢,茫茫一片低头族。随之一起入侵人们生活的,是基于这一平台的公共账号,据推测,其数量已经超过250万个。对许多人来说,“微信阅读”业已成为重要的阅读方式。
订阅号渐渐增多,让“选择”的问题也浮出水面。将各种内容推送给我的公共号,的确是我订阅的;而我订阅的,又是我感兴趣的。看不懂、不感兴趣、不认同其观点甚至仅仅是“讨厌这个账号名”,都可以成为我不订阅、不看的理由,何况,订了我也可以不看,更不用说还随时能“取消关注”了。在这样的“自由选择”下,我的阅读趣味乃至知识水平,决定了我能看到什么。我读到的固然是我喜欢的,但我抛弃的却可能会更有价值。这就像是进入了一个认知的丛林,我无法走出“自我”这个陷阱。固化的欣赏口味与阅读取向,很可能让我无法去拥抱更为广阔的世界,寻求更为深刻的精神享受,甚至让我对世界的想象力开始萎缩。简单点说,太舒服的阅读,让我无法“突破”,甚至原地踏步。
实际上,这不是一个新问题,只是微信阅读的新方式加剧了这个问题。很多人在回忆上世纪60、70年代时,都有“看到什么读什么”的记忆——文化产品的匮乏,让阅读者没有选择的余地。然而,当文化产品和思想观念在互相激荡中双双爆炸,当网络信息几何级数的增长超过人类有史以来所有信息的总和,很多人却又陷入了一种选择的焦虑,“读什么”成了一个难题。
虽然没有大数据支撑,但微信的普遍状况,却也佐证着这样的观点。朋友圈中分享的公共账号页面,很多都有“揭秘”“爆料”“有染”等种种惊悚词汇,更不乏“不得不看的人生格言”“30岁之前要明白的50个道理”等或浓或淡的心灵鸡汤。多有无法深究的八卦、多有似是而非的劝诫、多有浅尝辄止的思考、多有不知所云的感悟……有人调侃说,这样的分享,说者未必懂,而听者也未必信,不过是在寻求饭局上的谈资。这样的阅读状况,难免不让人担心背后日渐失血的心灵图景。
更重要的是,每天更新的订阅人数、页面访问量,让公共账号的提供者们,精准地掌握着读者的口味,从而不断满足甚至迎合着读者的阅读偏好。这样的“正反馈效应”,将使这个新的阅读市场越来越像一个提供廉价用品的超市。你的选择,也决定了你可能有的选择。人人爱八卦,则高谈阔论种种内幕、秘闻的内容就增多;个个爱鸡汤,则励志类、成功学、创业经难免泛滥。这正如本雅明对机械复制时代艺术作品的评价——灵韵的凋谢。
这不仅是微信的问题。清代书坊繁盛,但印什么不印什么,多基于利润得失,正如清人金缨《格言联璧》中所言的“售多利速”诀窍:“卖古书不如卖时文,印时文不如印小说”;康有为的诗证明此格局直到清末仍如此:“我游上海考书肆,群书何者销流多,经史不如八股盛,八股无奈小说何。”而明代中期就开始的靠劣质模仿优秀作品而获利的“熊大木现象”,也让中国古代通俗小说芜杂多而精品少。现在,微信的公共账号如果把订阅数、关注度作为唯一追求,即便有精品,也很有可能会呈现出类似面貌。
有人说,世界上种种变动中的关系,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是良性循环,要么是恶性循环。而让人欣慰的是,这两种循环是可以转化的。在微信阅读可能出现的循环状态中,只要有一方愿意迈出一步,就会改变其发展的走向。对于读者,或许是走出心灵之宅,克服懒惰或是畏难,努力寻找“高一层次”的阅读,去理解那些你或许不同意的观点、去欣赏那些你或许不喜欢的表达,在这个过程中肯定能发现那一片“林中空地”。而对于微信公共账号——这些文化产品的提供者们,需要的则是保持恒定的审美和价值,在分析与把握受众需求的同时,以更高远的眼界开拓更丰富的资源,不被枯燥的数字牵着鼻子走。
“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诗人柏桦如此感慨。在他的眼里,“厚厚的书籍”“似乎在阅读,似乎在等候”,都是往昔幸福的回音。而在今天,这很可能已经变成了“长长的微信”“似乎在阅读,似乎在聊天”。——希望那些微信阅读时代的公共账号,以及那些不远的未来将会发生的更多阅读变革,在改变我们阅读的同时,也能给予我们以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