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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胜马利芳(刘心武)

//m.zimplifyit.com 2014年04月03日11:15 来源:新民晚报 刘心武

  和大学舍友餐聚,见面后纷纷问他:“怎么,家里还是原来的?”他不以为怪,他刚坐下,也问身边的:“二婚了吗?”餐聚间说说笑笑,还维系原配的,居然只有他和另一哥儿们,其余三位,两位二婚,一位刚刚离异,没来的那位发大财的,据说原配倒还没怎么样,二奶和小三已经掐得不可开交。世道已经跟父母那代不同,如今你看电视上的征婚节目,凡申明自己还是一张白纸的,几乎无一能够牵手,征婚嘉宾报告自己的情感经历若少于三次,选择方往往会流露鄙夷,就连主持人和评议嘉宾,也会对征婚者报告出的交往史提出这类质疑:“你们好了几年,难道就没发生更进一步的事情吗?”若回答是最高境界无非牵手拥抱,则会代为叹息,甚至由此批评学校性教育的缺席。情感与婚姻彻底私人化,是社会进步,白头到老与多次爱情多次婚姻,都属正常人生吧。

  席间那位刚刚离异的舍友,说自己是净身出户,如今在运河边一处楼盘租住,忽然问他:“你还记得初中时候同学,叫徐胜利的吗?”他说:“对呀,有那么个同学,你怎么认识?”舍友就说,徐胜利和他媳妇,都在他住的那个楼盘物业公司工作,他跟徐胜利聊过天,有次不知怎么就聊出了这层关系。舍友说:“没想到你原来是在运河边上的中学。听徐胜利说,你们那中学,升学率特低,你毕业后居然考上名牌大学,全校轰动。如今他也上网,查你的词条,见你成绩那么大,高兴得不行!”他就问:“徐胜利如今过得怎么样?娶了个什么媳妇?”舍友说:“看样子,他对自己的生活挺满意的。他那媳妇,叫马芳。”他听了不由得“哇塞”一声。说实在的,他早已把徐胜利马芳两位中学同窗忘怀。他一度十分笃信“知识改变命运”一说。受了高等教育,他确实过上了比较高等的生活。进入大公司,坐飞机就跟搭乘公共汽车一般,上午从北京出发,睡一觉抵达法兰克福,夜里却又是在开罗给家里通电话。近年利用节日长假,带着老婆孩子游了欧洲,又游了日本美国,至于新、马、泰,早不新鲜,澳大利亚新西兰刚去过,计划中的是马尔代夫和关岛。他绝不说“一生只爱一个女人”的妄语,有若干女人爱他,他也爱其中的若干,露水姻缘于他是情感旅游,“爱一处地方就留在那里”则是谵语,至少到目前他还珍视自己的原配和家庭,旅途劳累后回自己家,彻底地放松下来,是幸福感最强烈的生命时段。现在舍友忽然提及徐胜利和马芳,而且,舍友感叹道:“你那两位同窗,聊起来,不仅没坐过飞机,没出过境,他们的旅游足迹,最远也就是北戴河。我有时会看见,他们一起下班,各骑一辆自行车,男的在前头,女的在后头,各自的自行车车座上,夹着一个不锈钢饭盒,那应该是装他们每天中午的饭食吧。他们的生存状态,跟我们,特别是跟你相比,是不是也太那个了?”“是呀,太原生态了啊!”

  确实,太原生态了。高二的时候,徐胜利和马芳就相好。一个并非帅哥,一个绝非校花,但是放学的时候,总是徐在前面走,马紧跟在后,同学们后来多次发现,两位在运河边手拉着手,他见着过马芳买了烤白薯,递给徐某人吃。于是,有回他和班上另一男生,逮着个机会,就冲到二位身旁去起哄,又在不少同学在运河边嬉戏时,用削铅笔的戳刀,在白杨树干上刻下了“徐胜马利芳”字样,是故意把两人的名字掺合在一起,结果徐某人倒没怎样,马芳气哭了……肯定是马芳到班主任那里告了状,班主任,一位那时候还没有嫁人的女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去批评了一顿:“一是刻树皮影响树木生长,二是随着那杨树生长,字会越来越大,你让人家越来越难为情!更主要的是,你脑壳里是些个不健康的思想,发展下去,非常危险!”但那危险因他后来考上名牌大学而烟消云散。

  徐和马都没有考上大学。他们就在原住地继续他们的人生。他们结婚了。他们打一份普通的工,挣不算多的钱,养育他们的孩子,赡养他们的老人,估计听不到他们离异和二婚的消息,在网上输入他们的名字或许会出现一串相关的词条,是有这样那样的身份或成就的人士,但绝非他们,他们多半就会那样地默默无闻一生。

  有一天,他办完事,驱车路过运河,他停车努力寻找那株被他刻字的杨树,许多老树早被伐掉补种新树了,但他固执地寻觅,终于,在一株高大的杨树上,需要仰起头,才能依稀看到刻字,那最后一个字,笔画开裂得好厉害,但下半部分明显是个“方”字,于是,少年时期的无数往事,飞鸟般撞击到心头,他倚在树上,感悟到,有一种原生态的幸福,存在于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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