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小说作为一门古老的叙述艺术,是先从讲故事开始的,它以愉悦大众为目的。后来人们发现小说可以承载更多的的意义。这些意义宏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终于把讲故事这一最初的形态挤压到了一个不被待见的角落里面。似乎讲故事被视为一件幼稚肤浅的事情,羞于提及。倘若我们认为那种叙述舒缓沉潜、情境独特、意蕴悠长的小说是好小说,我们仍然没有理由认为那些节奏紧凑快速、故事曲折、刺激感官的小说就是坏小说。这里不存在非此即彼的判断。这是两条不同的道路,判断他们好坏的标准是,当一个小说完成了叙述,它是否向读者贡献了新的情感体验和生命认识。它们殊途同归。我们抱怨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抱怨读者浮躁,抱怨人们审美情趣的缺失,独独没有在自己的叙述方式上找问题。写作者和读者仿佛两个牢骚满腹、互相抱怨的情人,结果读者转身投入了游戏、网络、影视的怀抱,写作者还在那里絮絮叨叨,抱怨自己情人的背叛。固守某种惟一雅致的审美情趣没有错,但那最多只能作为一种修为,倘若你要做一个被众多读者接受的作者,则要考虑他们的感受,即便他们有种种不是,毕竟他们是你的情人,你要想办法博取他们的爱。恢复小说这门古老艺术的叙事魅力,这是一件有前途的事情。
人性:人性是文学的基础,这没有错,关键是你对人性有多大的认识和把握,才能在这一基础上使作品丰茂地成长起来。我一直怀疑“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的真实性。在我看来,人之初,性本恶,婴儿刚生出来就张开大嘴嗷嗷待哺,它并不管母亲刚刚经历的分娩痛苦。生命的最初表露出了索取的形态。人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存,总是在欲望的驱使下不断向社会索取。欲望随着个体生命的强大而变得更加强烈和繁多。人类正是意识到如果任凭所有个体欲望的膨胀必然会陷入互相倾轧直至灭亡的境地,因此发明了道德和建立在道德之上的制度,使个体在这一制度的保护下得以安全地生存。道德是人性恶的枷锁,使人性欲望恶的部分禁锢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掩盖着巨大的谎言,同时包裹着巨大的善意,循循诱导着人们一心向善。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人会成为一个好人,甚至能成为一个圣人,这样的人对自己和他人是有益的,是受到欢迎的。但持“人之初,性本恶”观点的写作者也无可厚非。这使他能深刻地理解和接纳人性中恶的部分,使作品中所有的人物,伟大者、渺小者、罪恶者获得同样的关照,这是另外一种的“善”。
灵魂:人性本来应该是个中性词,但我一意地把它往恶的方向靠,可能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我人格上切实存在的某种缺陷;二是由己推人而得出的认识。但是,如果仅靠满足猎奇故事和暴露人性的隐秘这两点,文学肯定已经从人类的精神谱系里被剔除。所有伟大的作品无不如此:它使人物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变得不平凡,使身陷人性泥沼的人得到解救,使罪大恶极者得到救赎。在这里,灵魂成为安妥人物的最后场域。“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很多时候我们忌讳谈这一句话,只是我们对这一说法存在天然的恐惧——我们很难成为一个灵魂高尚甚至只是灵魂完善的人。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没有资格在我们的作品里完成这样的灵魂构建,并使自己的内心向高贵靠拢。这正是文学之于作者和读者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