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渡口》是我第二部中篇,说的是一个关于“自渡”的故事。一个曾经放浪形骸的老花花公子,回到废弃的江边工厂去寻找一个女人以及一个与他失之交臂的人生版本。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捕水鬼的男人。20年前的往事像蛛网一样在他们周身悄无声息地织集。故事的最后,在一个废弃渡口,其中一个还在迷津这边徘徊无解,而另一个却因为一闪之念,把自己渡了过去。之所以翻出这个故事,是因为我认为,“渡”可以概括我六七部中篇的指向。
我生于上世纪80年代,和很多走青春文学路线、年少成名的同龄人不同,我的创作起步很晚:2010年才掂量小说创作这件事;2011年才去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学习,开始另一种完全不同于文字的影像表达;2013年才出了自己的第一本中篇作品集。也许是因为自卑,我有点轻度自闭,一个人时,会惶恐地去琢磨一些古古怪怪的问题,譬如说,创作者的角色定位。
最初,我以为文字创作和影像创作不过就是个人的叙事和表达。但如果真是这样,人会很快走到边界,发现再无路可走,因为一旦进入职业化的创作,个体世界是很容易穷尽的。我想,在个人的叙述和表达之外,文字和影像应该还有一个更为广大的世界。
在这个问题上的纠结,会唤醒我小时候的体验。我是在父亲的工厂里念的书,每逢寒暑假,父母会带我坐上夜客船,顺着右江江流,把我送回小山村里的奶奶家,开学前,再逆着江流接回来。如此往复。他们不会知道,对一个极其敏感的孩子而言,这是一件特别撕扯的事,无论是工厂还是乡村,我都睡不踏实,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真正的家。倒是在往返于两者的夜客船上,我可以获取一种短暂而奇异的安宁,因为世界此刻在我眼中只有清晰的此岸和彼岸。20年后,我将创作作为永久性的人生选择。因为通过创作,我又得以进入那种安宁,所有的纷繁澄清之后,世界的成像不过是简单的此岸和彼岸——现实的这一边,以及作品可以引渡读者和观众到达的那一边。
在我们生活的现实中,各种繁杂暧昧交错,作为个体的“人”身在其中,该如何自处,这是我的着力处。《端午》的故事发生在一个边境的端午药市,知晓谜底最多的“我”在正午的日光下无处遁形;其他人都朝着命运指引他们的方向而去,全知的“我”却成了惟一一个不知道方向的人。《罂粟园》里的芨想要10年前一场青春伤害的当事人一一为当年的过错负责,后来才意识到自己才是最大的加害者。《小满》中的故事发生在一个长满野蔷薇的江边工厂,因为“我”的过失,导致母亲被强暴,同母异父的妹妹小满出生,“我”曾无数次祈求回到原点。20年后,妹妹意外身亡,上苍回应了“我”的祈祷,却没有依照“我”所设想的方式。《青柠》的故事地是一个工厂的墓园,一个女孩用网络时代的“性”去祭奠纯真年代的“爱”,这个少女与自己的过去决绝的故事背后,是一个时代同一个江边小工厂的决绝。还有刚刚完成不久的《南风吹过露台》,在南国特有的回南天,一个20岁的女孩放下,一个30岁的女人拿起;然而女孩放下,找到了自我,女人拿起,却是以守缺作为代价。不论是哪一个故事中人,“渡”都是他们正在进行的生命状态。
而对我来说,创作者的角色,其实就是一个摆渡者,不管他(她)动用的是文字还是影像,都是为了去创造出幻境,一个让读者或观众身临其境的幻境,直至最后一纸书页翻过,或是银幕上出现“终场”,而他们终于在彼岸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