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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会心录——《大红袍》后记(冯其庸)

//m.zimplifyit.com 2014年05月22日09:40 来源:中国文化报 冯其庸

  我从小就喜欢学画,1945年秋,我考入苏州美专国画系,受到老师、同学们的特别重视,但因经济问题,我还是失学了。幸得无锡著名老画家诸健秋先生的多年指点培育,使我略窥山水画的门径。但我毕竟几十年来,一直从事传统文化的教学与研究。作画只是研究之余兴到为之。然而从小到老,我却一直没有停止过作画。尤其是从1996年离休以来的近20年间,我更专心于山水画的探索,我从临摹入手学习古人的山水皴法构图以及题记。同时我又重视实地观察游览,我一生所经的大山大水真是不少,石涛说“搜尽奇峰打草稿”,我三上昆仑,两登太华,历游中原和南部诸名山,也可算是“搜尽奇峰”了,特别是西部山水之奇,大大开阔了我的视野,我才于传统山水画法之外,根据西部山水的特殊面貌,另辟蹊径,用干笔重彩来表达西部山水的特有风貌,这种特色最具代表性的是库车,即古龟兹国。但是我的学习,却没有放松对传统山水的学习,其中主要是宋元两代的山水,我除认真临摹外,还仔细研读宋元山水的笔法,因为我所历山水较多,我能从古人的皴法中解悟出这种皴法的依据。例如我从山东邹县的一座山,看到逼真的石谿的皴法,我有一次在浙江梅城,正是春初嫩绿初放的季节,却遇到一场大雨,雨后我坐车出去,只见两边的山色如新黄,每个土山的顶上都能纷披出一道道纠结奔流的水道,我不禁大叫,说这不是天然的披麻皴吗!我到华山,看到了真正的斧劈皴。总之,我从大自然的真山真水,解悟了古人的种种笔法的根据,我临《富春山居图》,不仅是临摹,我还到富春江去看真山真水,所以我从80岁到90岁,这十年间一直在用心读古人的山水名作并不断寻求他们笔法的依据,从纸上到现实,再从现实到纸上,这样反复地推求,以求解悟古人。

  但是,死看死求是没有用的,因山水烟云缥缈是灵动的,不是死板的,所以到了画家的笔下,必须要让笔下的山水灵动起来,这就不能死学古人的山水,也不能死看眼前的真山真水,一切都在变化灵动中,关键是你对这两者都要能化,化是你苦学古人、苦学造化以后的一个至高至要的境界。80岁以后,我作山水,渐渐地自己感悟到了这一点。

  我作西部山水,用色和笔法都是我自创的,当然是试探性的。西部山水的特点,以库车为例,第一是干,数千米的一座高山,完全是红土,却寸草不生,只是一座光秃秃的红土或黄土高山。第二是色彩对比强烈,有的山是赭红色,有的山又是黄色,而有的山又是白色。有一处当地人叫它五色山,我去时阳光正好,在日光的照射下真是五彩斑斓,叹为奇观。第三是山的形态奇特,奇特到让你感到有点神秘,有的山如浪卷云飞,有的如刀排剑列,有的又如千门万门,琳宫仙阙。

  我对盐水沟一带的奇山反复看过不少遍,20年间,我去过6次,每次要停留20天到一个月。我还进入盐水沟群峰深处,有的山峰如倒卷的巨浪,而且前浪、后浪一排排奔涌而来,但有的山峰,竟如刀山剑林,密密排列而指向青天,放眼看去,这种剑林式的场面竟无有尽头。我曾大着胆子下到深谷,往深处走,只是看不到头。同游的人大声呼我回来,说这样的深山秘谷从来无人进去过,说不定还有野兽,我被他们催促只好回来,但此情此景,却毕生难忘。

  我深深感到作山水,是要以实际的生活为依据的,不是照古人的样子就算数,也不是照着大自然的真山真水拍照式的画下来就算数,最关键的一点是你自己的感悟,也就是你的悟境和化境,还有特别重要的一点,是你的笔墨,如果你的笔墨不到家,也就表现不了你的感悟。

  我画库车山水,用干笔重彩既是从自然中来,也是从古人中来,而又是经自己的变化生新的结果。

  我喜欢画大幅的水墨山水,因为我看了数不尽的大山大水,总觉要一吐为快。我临摹古人的作品,但常从古人的作品中走出来,忽然到了自己向往的真山真水中去。有时,我自己创作山水,笔头上却忽然出来古人的意境,这种交叉的变化,是我常常经历的,我已成习惯不以为怪。我学习古人,除了古人的结构意境外,更着重学古人的笔法,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用笔潇洒简净而富书卷气,笔笔恰到好处,笔笔交待清楚,而用笔自然,随意挥洒,真是意到笔随,这是我梦寐倾倒的。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我学习中的点滴体会,如果我身体健康的话,我会继续往前走,继续探寻绘画的新境界的。

  2013年11月25夜11时

  九十又一记于缠枝古梅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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