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文学创作,我就想起故乡塔公小学那个小小的阅览室。它的四面墙上都是书柜,中间有一张大桌子,可我从来没在那张桌子边坐下来安心地读过书,因为只有上了三年级才能借阅这些书籍,而当时的我还不够格借阅。我只能从门缝里偷窥那个神奇的世界,用省吃俭用的一把青稞花或一截短铅笔,与借阅书籍的学姐学哥们交换。而当我终于有资格坐上那张桌子时,那些可恶的男生们却盗窃了大半个阅览室的图书,老师便锁上了那道门。从此,这些正大光明的书籍也就成了私下交易的赃物,没谁再敢拿到学校里了。
细想自己为什么走上创作的道路,我觉得自己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回顾我们康巴高原近百年的战乱史,再定位我们现在这个和平的年代,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真的太幸运了,我们不仅能够走进学校学习藏、汉双语,还有近年来政府为我们的创作搭建了很多平台,让我们能走出甘孜、走向外界。这是我们父母那一辈做梦都想不到的。因此,不管我们的这个创作梦,离我们有多远或多近,我们坚守了一年或一辈子,我相信我们康巴作家群的每一位写作者,都是满怀着感恩和幸福在放飞梦想。
走上创作之路,也很感谢我那目不识丁的母亲,是她从小逼着我看书的。当我基本能认字,便拿着一本小说在母亲面前看,只要看我手里拿着书,母亲就很放心,我也很开心。从此,看书就成了一种习惯,到现在都放不下,慢慢的,写作的梦也就在心里生根发芽了。在写作的过程中,甘孜很多无私的老师助推了我。他们像兄长般指引我,从整个小说的谋篇布局到一个词语的用法,他们不辞辛劳、不吝指导。我很庆幸这一路的写作过程中有这么多好老师无私地帮助我,让我渐渐走上创作这条路。
甘孜这片美丽的土地和佛教渲染的神秘天地也感召了我步入创作之路。在我心里,甘孜大地一年四季美不胜收,只要有发现美的眼睛和接受美的心灵,甘孜无处不风景。如果说甘孜的山川河流开悟了我的眼睛,那么甘孜的人文风情点醒了我的灵魂。如果说一般人的眼里只能看到一个世界,那么,在我的眼里便看到了许多个世界,因为我从小生长的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告诉我,上有天堂,下有地狱,周边的山山水水有神灵。因此,我从小是跟鬼神一起长大的,而且所有人描绘的天堂和地狱、鬼怪和幽灵,仿佛比现实社会要真实得多、可靠得多。所以,我小时候很多天马行空的幻想和不可捉摸的恐惧都来自天堂的菩萨和地狱的鬼怪,还有居住在山洞中的隐形赤身小男孩和骑着白马穿着白毡衣的山神,现实反而变得很轻,看得很淡。就像偷了一颗糖,我首先顾虑的是菩萨会怎么惩罚我,魔鬼会不会出现,幽灵是否会作怪,而阿妈的责骂和鞭打都是其次。因此,这所有的一切,都成为我写作中无与伦比的宝藏和源泉。
随着时代的发展,我曾经放飞梦想的故土早已日新月异,故乡的人们也已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中,而我的心里,无比清晰地珍藏着故乡那几十间连在一起的低矮房屋,珍藏着那千折百回的乡间小路和小路上摇摆的老牛,还有把我当成孙女的白胡子老喇嘛和带着他体温的糖果,还有那有着蓝天般深邃眼眸的英俊疯子……我无从知晓他们有着怎样的辛酸和快乐,可我无法放下他们的痛楚,只能让他们在我的小说里复活,为他们找寻过往和出路,找寻我以为他们在追寻的幸福。
也许我的心真的有些未老先衰了,都说只有老了才想故乡,而我的心却一直不曾离开过故乡,它让我伤心、让我感动,也让我喘不过气。我真怕有一天,我记不住童年的故乡,记不住爱我、恨我的故乡人,临死,找不到返回故乡的路。所以,我努力还原着童年的故乡和童年的人们,让他们和我一起徜徉在故乡那带着牛粪的芬芳和红嘴鸦清脆的鸣叫中。